是啊,救护车。我刚刚才想起来他好像只顾着抱我来卫生间,我们都忽略了拿自己的手机,连电话都没有。
又一波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那样迫切的想从里面声张出来。我艰难的打开喉咙。
“康生!你怎么样?”
“梅子!我去拿手机!”他回应我,我听得出来他尽量想提高嗓音,他想让声音告诉我自己很好。
“康生!你肚子也疼吧。不急,你先......解决掉它。”
我们都知道有什么正亟需被解决。
“梅子。那你等我一下下,我去男卫生间,完了马上就......”
声音远了,还有他奔跑的脚步声,仿佛传自远古。
“啊。知道了。”
我明知道他听不见,但一定要喊出来,太疼了,汗变成雨,凄冷的拼命往骨头里钻,仿佛有无数虫子在啃噬我的骨头。我侧过身体,觉得肚子似乎好多了。
真要命啊!我喘着气想,又真是糗。如果一会儿我们吃了药就都好了,一定要互相弄死彼此,否则这辈子岂不是有短处握在人家手里?
又想到阿东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儿飞车往这边赶,实在是......
我内心轻笑调侃。后背则有意识的往后靠了靠,太累了,仿佛跑了个铁人三项一样。尽管我知铁人三项要比我现在这情况辛苦太多。
也不知康生怎么样了,我伸手想要拿纸,但此时卫生间头顶的灯咝咝响了几下。然后“啪”一声,灯灭了。
灯灭了!
我凝神不动,手在半空,心里则暗暗叫苦。我怕黑啊,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而且手里什么都没有,哪怕有手机,心里可能也没这样慌张。
等康生。
康生一会儿就来了。
我屏住呼吸,这间女卫里一切声音都开始变得异常真切并且仿佛被放大了一般,这些声音争抢着闯进我的耳朵里,我极力从里面抽丝剥茧,试图找出安全或者危险的讯息。
不会的!
我悄悄安慰我自己。
别想那样多哈,一切都ok。
保安呢?
好奇怪!
保安呢?
他们应该有人值班,有人会上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卫生间里没有监控啊!
我觉得小腿有点儿麻,可能是蹲的时间太久了,但是我不敢动,一小步都不敢挪。
康生!阿东!来啊!来个人啊!
这时只听“砰”然一声闷哼,巨大的东西倒地的声音。
什么声音?
汗毛一齐竖了起来。我伸手往前试探,努力回忆刚刚进这间厕格里时有没有将它锁紧。
有没有呢?
空气真冷啊,我捏掌成拳,感觉掌心能滴得出冰冷的汗来。但我其实不敢让它们明目张胆的滴落下来,我怕那声音会引
出黑暗里不知何时蕴酿的危险。
只有太阳敢揭开黑暗。
没有人敢。
因为谁也不清楚真正把它揭开里面会包藏着什么!
也许是面目狰狞。
我轻轻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
不怕!
不怕!
恐惧比危险更可怕!
不怕!
我不停的重复。
手再往前,可是,我的手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往前伸呢!一定没事,一会儿康生就来了,阿东也会来。
我将右手臂横扫过去,然后碰到冰冷的卷纸筒,再朝下一点儿,我手指小心试探,终于摸到一截纸,金属质感的卷纸筒发出细微而单调的声响。
我站起来,莫名的恐惧甚至让疼痛都变得不值一提。整个小腿都是麻的,血液窜遍全身,试图寻找原来的路径,我两手撑住厕格。
康生呢?怎么还不来?很严重么?
我张张嘴,想喊他。又一想,如果他那头完事儿了,一定会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能有什么事呢?在自己的公司里,更何况一会儿阿东就会来,说不定出门就会遇到上楼巡视的保安。今天几个人值班?
我试着动了动脚,还好,已经没刚才那么麻。眼睛倒很快适应黑暗,我伸出脚去,也不知为什么,竟没敢弄出太大的响动,摸索着探到门边,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发出轻微的呻吟,却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与诡异。
心脏受到声音的刺激,发出同样寂寞而砰然的声响,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的跃动。
真想捂住胸口啊,别让它招来外面的麻烦。
不不不,外面能有什么麻烦呢?停个电而已,可,又怎么会骤然间停电?要知道!他们这算是商业用电,没有极特殊情况不会停。那今天......
我伸手摸索,他沿一排排银灰色的厕格一路向前,应该就快要到门了,脚下不能有太大的声音。
不可不防。一切都是未知。要告诉自己一切ok,但也绝不能听任危险在黑暗里滋长,像毒草一样的滋长。
汗从额上下来。
在距离门边不到两公尺的地方我停下脚步,静静呼吸,试图听见黑暗里正在或者早就已经蕴酿了良久的未知。然而,什么都没有!外面静得出奇,像这公司从来只有我一个人存在。康生呢?不可能还不出现啊!
保安呢?!
阿东呢?!
如果这里真到处布满了陷阱或者危险,那末,阿东-----不要来!不要来!我眼前就现出梅森的脸来,对,梅森需要他,梅森还小!如果在我和阿东只间选一个来陪伴梅森长大的话,我宁愿放弃掉我自己。
想到梅森,勇气陡然回归。那两公尺突然间就变得不再可怕或者遥远。走出去!也许一切都
是庸人自扰,哪怕不是!也没什么好怕的,至少,不是全军覆没。
“康生!”我想喊得大声一点,但不知为何,出口时声音像被什么突然间哽住,竟然有些滑稽的颤抖。
我还是怕了!
我想。
这让我多少有些鄙视我自己。
我清了一下喉咙,高跟鞋敲打地面,发出清澈的响动。
“康生!”我喊。“你在哪儿?怎么样?”我喊,冷汗一层一层飙下来,脚下的步子看似铿锵却又实在显得轻浮,以致于我不得不在那两支脚落地前努力蕴酿全身的力气。
“康生!”
我挺直双手,僵硬的朝前摸索,我记得男厕的位置,应该没有多远。如果有灯就好了,可现在到处都漆黑一片,整个室内空气森冷一如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康生!”
我又喊,恐惧与不安像毒蛇一样从我脚底一直蔓延上来。
他出事了!
又一层冷汗。
如果没出事他不会不应我。
再糟糕的情况他都会应我一声。
“康生!”我语气有些急,脚下一个踉跄。坚硬、疼痛、黑暗,我想哭,多么糟糕的夜晚啊,我真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我总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但每一次突如其来又都能将我彻底打败。我这个蠢货!
我趴在地上,一秒,我想就这样趴着,永远不要起来。直到康生、阿东、哪怕是保安,任何一个人来给我救赎。
我不是一个一直在等待救赎的女人么?
女人呵!蠢就蠢在总是以为救赎只能来自于别处!
我挣扎着起身,却听见背后有人声正悄无声息的靠近。我回过头来,只听“啪”一声,有微光闪动。一刹那,我真想大呼真主万岁,不,什么万岁都成,只要让我喊出来。
随后我看见萧晗那张脸,她的脸真白啊,嘴唇那样红,打火机在她手里,她穿一条紧身黑色包臀裙,曼妙的身材被勾勒得纤毫毕现。
我张大嘴巴,甚至忘记了此际自己跌坐在地的形象有多么狼狈。我甚至在想,也许她真能给我予救赎?!
也许吧!
萧晗!
朝我伸出你的手吧,我也许会毫不犹豫的握上去,然后对你感激涕零。
“咔嗒”一声,火光瞬间熄灭了。
“萧晗。”我声音有些抖。
我真的看见她了,还是幻觉?我不知道,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黑暗的空气四下里密实的包裹住我。
刚才一定是她!
我确认,我没有眼花,我没有,我怎么会!
我还没到那个程度。
她在!
然而,她在!
我不寒而栗,将后背靠近一面墙壁,仿佛这样就真正能阻挡住来自某些方面的危险。急促的呼吸被起伏的胸腔出卖,大口
喷涌而出的热气却并不能让我感觉到半点温暖。
我不再喊康生。
我知道,如果康生还在,如果康生没出事儿,这会儿他该跳出来保护我了。或者----
不不不!
人在这种时候脑子里会闪现出一万种可能,但不管怎样,康生绝对不会背叛我。可是饭菜是他点的,而且,他怎么会知道我爱吃排骨炖刀鱼。对了,我喘息着,想起来了,那道菜,和那汤,康生根本没怎么吃。
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想把我爱吃的东西全部都留给我!
没有人不可背叛。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忠诚。
康生为什么会背叛我?
钱?
爱而不得?
不不不。我不能连康生都怀疑。如果这一切都有人幕后操纵的话,那么我怀疑康生,是否就是萧晗布下这一切机关的初衷?
“康生?”我带着哭音。
那时,我尚不知隔着百十米之遥的男厕格里,张若雷在康生身后,拿一俩锋利的匕首割破了康生的喉咙。
他听到有个女人喊他,一声,又一声。他想回应她,但是血汩汩的从自己的喉咙里喷涌而出,像喷泉一样。他两只耳朵里面嗡嗡的,像有千百架飞机的发动机同时被发动。
“梅子。”声音像叹息,被缓慢的从那根破碎的喉管里挤了出来,血喷溅出来,淹没了那声细若游丝的张望,声音很快游离、直到消散。
“跑啊!”
扑通一声,他双膝着地。身后的人两支胳膊似力有千钧,一把夹起他两腋,有风声扫过他脖颈的断层,他来不及感觉,好像有点儿凉。
但也只是好像而已。
他想起公司抽屉里有他订好的返回美国的机票,还有谁说来的?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康生的身躯颓然倒地,血很快像花一样漫延,在冰冷的地上蜿蜒前行、凝固。
改签吗?
退票吗?
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想笑,却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在哪里。
结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康生想。
(本章完)
,精彩!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