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成仍旧那样,他不怎么说话,有时还会帮我介绍生意,奇怪在于那些人并不热衷于我们货品的质量如何,跟进的态度也没那么热络。张氏赚钱开始变得轻松,他还有意在本城发展房地产,那时在本城拿裸地还没有那么贵,他借张氏之手频频拿了好几块地,又不开发,就那样闲置,那都是钱啊,我眼瞅着那些钱变成裸露而荒芜的土地心疼不已,有时就跟万茜背后里嘀咕,说他到底什么意思啊?人家别人都在开发,都在盖房子,那几年国家怎样调控楼市,可楼市就是长盛不衰,多少人都赚得盆满钵满。
万茜倒对此不以为意,说反正那又不是你的钱,你跟着着急作甚?他再多的钱扔出去打水漂都不关我们事。
我想也对。
不想隔一年他把那些地转手出去,什么也没干,光光把那些地捂了一年左右,钱就翻着番的朝他钱袋子跑。
他不常回国,回来也不过呆个三五七天,最多一、两个月,当初注资时他坚持不入股,所以我们签的是借贷合同,按月付息,每月利息都不菲,但张氏也足以支撑。
张若雷一去沓如黄鹤,再没音信。他留给我的所有我都没动,春秋二祭帮他去拜祭父母。
每一年的春秋二祭我都份外忙碌,我妈、小叶、苏白、张姨、张福生、张老太、还有那个至今总是被我忘记掉名字的痴情小镇旅馆老板。
当然,还有淮平。
萧晗是个狠角色,我只道她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以后一定会迫不及待让我出手以帮助她入主苏家。谁知两年过去,她竟对此只字不提,为人行事也愈发低调,我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债主既然不着急,我也十分乐得装疯卖傻。
万茜说,我其实对张若雷仍旧未能忘情,比如我每年都去拜祭他父母的行为,我现在已经不是他们的儿媳,大可不必表演什么24孝儿媳妇儿,我没有观众,我可能只是在等某一天正拜祭他们的时候突然间遇见同是前来拜祭的张若雷。
我听万茜在我耳边聒噪,不否认,也不肯定,只默默把自己放空。
我发现人心都是贪婪而愚蠢的,人心里总要装许多人、许多事,总想装满,可交通太满容易堵塞,人心太满同样容易消化不良。人有时要强迫自己放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工作上没那么大的压力,我有时会去庙里参禅拜佛,有时会跟着各路民间团体和组织去放生,开始有人告诉我,做这些事会为我自己的现在和来生积累资粮、增加福报。后来时间久了,我觉那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我这人没太大的本事,有时读读经书心得定不少,跟着去放放生,看鱼鸟走兽重获新生和自由,想,我也就力所能及能救救他
们罢了,心中竟然也徒生不少的快乐。
我还打算养一只狗,万茜不让,万茜说一只狗一年的花销不少,你把那养狗的钱给我,我当你的狗。
我惊讶看她,她现在是我的私人助理,我不在的时候足可一手遮天,我给她开的工资不菲,我不晓得她要那么多钱干嘛。
于是我劝她,说万茜你现在好歹也算是金领,知名民企的高管,你可千万不要自毁长城,看不开,包养小白脸什么的。
万茜的表情比我看她的表情还要愕然。
然后作愤世嫉俗状,说你恁没文化呢,你没见电视剧里都演,绝症一般到了国外都能治,也许万欢......
我怔愣良久,知做人何其不易,我们心里都有自己的执念,我们看别人抱残守缺像个傻瓜,我们自己偶尔或者经常也会做这样的傻瓜。
万丈红尘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们都何苦执着。
然而,若连执着都没有,人生也就更加寡淡。
人嘛,活着总要为一个人、为一件事奋不顾身、不问结果一次。
总要傻一次。
更何况有些人纯属无从选择,比如万茜。
这几年利润不错,我想着若势头一直保持这样,我则可以提前把那些借款还清。不知为什么,我总不想跟那姓高的有太过深的瓜葛。
这一天,高天成给万茜打电话,说晚上要约我一起晚餐,有个客户来自香港,大生意。
我对赚钱的事儿都感兴趣,更何况这几年高天成帮我促成不少订单,而且分文好处不收。
我和万茜正装出席,我到时高天成和另外一个男人早已就座,两人相谈甚欢,只那人皮相长得粗鲁,倒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又一想,做生意嘛,又不跟人拉亲家,遂淡然。
几人落座,客套、寒喧,未几切入正题,一切都颇为顺利,拟择日把合同签了,喝酒时那人竟突然间发难,说听说你们这边流行喝那个交杯酒啦,不然梅小姐我们也喝一杯。
我生意、做人都死板得要命,万茜知道,万茜也知道这时候该她出场,她混惯这种场合,不以为意,提起酒杯来说要代我跟对方喝一个合卺交杯。
那人色迷迷的眼睛看向我,说我只想梅小姐喝啦,不知梅小姐给不给面子。
我正犹豫不知如何是好,高天成起身解围。
高天成拦下那人,说梅小姐不善这个啦,不要勉强。
那人瞄一眼高天成,说了句粤语,我不大懂,万茜脸也变了颜色,原来她竟听得懂粤语。
那人说的竟然是,梅小姐一看就是人妻,他喜欢睡人妻他又不是不知道。
高天成脸色一变,看我一眼,我不明就里,还在那儿傻笑,万茜跟高天成对视一眼,高天成何等聪明
样人,就知万茜听懂了。
高天成沉默,他这一沉默万茜就慌了。万茜一盘算,我们两个弱质女流,而对方却来路不明,这时候呼救显然并不明智,而且还有个天价合同从中作祟。一时间她也没了主意。而且她猜高天成的沉默,该代表默认或者默许。
万茜又警觉瞅我一眼,脚下就有了动作,悄悄的踢了我一下,我哪知道这里面这么多的周折啊,但再傻也能明显感觉到餐桌上气氛有异。
我遂起身,笑着说要去一趟洗手间,并询问万茜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万茜放下酒杯,说当然当然、失陪失陪,她挽起自己手包来,我们两人一前一后离席,我感觉身后有目光让我如芒在背。
“怎么了?万茜?”
我问。
万茜咬着后槽牙,说这场生意作不得。
我不动声色,怎么讲?
万茜把那港佬的话原原本本讲给我听,我一听,心惊肉跳,后背一层冷汗。
“怎么办?”
说话间一拐,两人已经到了女洗手间,万茜没像演电影似的,把女卫生间的门儿一一推开,只打开水龙头,两人借水声低声交流。
万茜问,梅子姐,怎么办?高生那人看起来深不见底,这港佬一脸贱相,我们正常告辞恐生枝节。
“能吗?这是公众场所。他们能那么不要脸?最起码的体面还得要的吧!”
万茜难以置信看我一眼,说:“比他们还不要脸,还不要体面,还肮脏龌龊的人我见得多了。尤其所谓的体面人,你没见新闻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在女色上犯了错误,被人曝出来时,那些话和场面都有多让人难堪。男人那时候还顾得了这些?尤其再有一些钱,更是-----”
万茜不再往下细说,我关掉水龙头。
“那怎么办?”
“尿遁吧!”
“不打招呼就走?不合适吧!”
我说。
“什么合适不合适?让人吃干抹净、白睡了就合适?”
万茜面沉似水。
我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两人朝外走,走大门肯定不行,走后厨?又不是排电影,更不可能,万茜说知道这酒店有个后门,是防火通道,也是所谓的员工通道,她要带我从那里走。
说着不由分说拉我就走,我紧跟其后,有一种末路狂欢的刺激和紧张。那时我还不明白情况有多严重、人心有多险恶。还不知危险原来可以离得人这样近。
万茜拉我走得急,一道道铁闸门被她轻声打开,那里有个后院,防火通道兼作员工通道,我见院里有几部车停在里面,应该是这酒店的内部停车场,我和万茜刚一出门,几个小年轻的从黑暗里无声无息包围过来。
我和万茜心里都咯登一下,心知不妙。
“梅小姐,我
们老大想要见见您。”
跑是跑不了了,但不跑?坐以待毙?我和万茜在黑暗中交换眼神,那这个动作其实于事无补。几个黑衣人缩小了包围圈,他们显然觉得我们是已经在砧板上的肉,根本跑不了。
我凝眉注视黑夜,暗恨自己不该赴这个该死的约会,更暗暗诅咒那个高天成不得好死,瞧他都介绍了什么样的人给我,更猜测也许他也知情,这么多年让我们放松警惕,他等的,也许就是这一天。
我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几个人已经上来把我们包围其中。
其中一个仔细看了我们两个的脸,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真不知道老大是怎么想的。
“老大”究竟指的是谁?
我和万茜被推推搡搡前行,心里则打着各自的如意算盘,期待走到亮光处能看见人,这样就便于我们呼救。
万茜小声跟我交流着,声音里不无担忧,又充满绝望。
“他们有备而来。”
“‘他们’是谁?”
“谁知道?也许是老高,也许是那港佬儿,也许是他们两个。如果是他们两个联手我们就麻烦了,大小通吃,再被一起吃,再被换着吃,如果他们够变态的话,我们不一定被怎样吃。”
一个年轻人发出轻蔑的笑声,那人着黑衣,应该是几人里的头儿,岁数不大,但也并不年轻了,走路声音很轻,有如灵猫一样。
我捅了万茜一下,示意她别再说话。我不想激怒这帮人,年轻人可怕就可怕在于,他们做事从来不计后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