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因为是晚餐时间,小区里人并不多,更晚一些应该会有老人和孩子大面积出来,或者散步消食,或者扯几句闲话,小孩子和妈妈们则会集中在小区正中间的儿童娱乐场,那是小区的免费童乐设施。
我站在它面前,那里面现在空荡荡空无一人。
从前总有一个小小子在这里乐不思蜀,她妈妈总会慢声细语跟他商量:再玩儿五分钟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可五分钟又五分钟,那小男孩儿心里,总有无数个五分钟。
我能想像张若雷和我面对这情景,他会指着那个调皮的小男孩儿,说我们将来就要生一个比他更调皮的,再生一个女儿。他说过他会怎样做一个好爸爸,却不要求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妈妈。
做你自己就好!
那时他说。
我伸出食指,指尖沾染泪水,风一吹,皮肤微凉,发出龟裂的呻吟,就像缺水的干涸土地,裂出分明的纹理来。
楼上依旧,一景一物,一物一饰,都如他上一次带我回来见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我手荡过沙发,发现一层薄尘,四周空寂,突然间听到门声,我急回头,张若雷有时的笑有些贱,但我偏生爱死那一脸的贱笑,他张开双臂,以温暖而明媚的怀抱迎接我,所有误会与猜疑都冰消瓦解,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吧。
我缓缓朝他走过去。
你说过的,你说,此间事了,让我跟你走。
我想好了,我想跟你走。但-----你如今在哪里?
茶几上,放一张纸,我信手拿过来,是一纸判决书。我们的离婚判决书。
他没有拿走,他这是什么意思?把一切都留在这里,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陡生寂寞。拿出电话来。
要打给谁呢?
如果爱我,知道我过得不开心,你会不会回来吗?
知我深陷阴谋,遭人构陷、身边危机四伏,你会回来吗?
我不知。
但我决定赌一把。
我固执的认为在世界某处他一定是在暗中窥视我,等到我命运再一次岌岌可危,他一定会如神兵天将一样出现在我面前来给我救赎。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刷了周星驰跟朱茵的《大话西游》。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他一定是个盖世的大英雄,有一天,他一定踩着五彩祥云来娶我。
我想在这里等他,他那个人我十分清楚,有了伤愿意独自一人去舔舐伤口,事过境迁,他想清楚了,一定会再回来。
我请了个小时工,每天都会来帮我收拾这个新家。这处新房我住了没几天,我曾经以为这个地方这一生我都不会、更不愿意再回来。
我又分别
给万茜和萧晗打了电话,我同意萧晗的提议,同时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万茜。
万茜在电话的另外一头沉默,说让我猜猜你非要这样做的原因。
可话刚起个头儿她又放弃,说算了,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
万茜说,明天我来接你。
可我却并不知道她明天来接我去干什么。
一个人睡觉,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味道,这房间一切都还留着那熟悉着的人的一切痕迹,我把那被子、把他的衣服拥在怀里,嗅那上面的味道,想像他仍旧在我身边,拥我入怀。
竟睡得深沉。以为会梦见他,不想连梦都没有。
一个无梦的人。
以为知道所有真相的我会不停的打电话给他,让他回来,居然也没有。
我手指停留在手机键盘上,一遍又一遍温习他的电话号码,那号码我从来没有刻意去记过,但每一个都像经斧凿刀刻,深深印在心里。
万茜后来问过我,说为什么不倾尽所有去寻找他?现在那么多的渠道。
我不说话。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想勉强他,我希望回来的那个人心甘情愿,真的想明白了,真的想通了,真的想回来了,不再走了。
我想留给他时间、空间。
万茜不同意我的看法,万茜说,多少恋人都死在时间和空间这两个词儿上。
没有人一生只爱一个人,更何况你们已经离婚。法律意义上,你们已经不是夫妻。
我知道,我都知道。
萧晗来找我,跟我说她的宏图伟业。说了半天,我问了她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为表诚意你是会首先兑现自己的诺言帮我把张氏救起来的吧?
她坚定的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是呢?”
她问。
我茫然的看她,我不知道自己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万茜说,跟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我是怕......
我目之所及,没有着落,心之所及,亦没有着落。
“如果怎么样张总都不回来呢?”
她问我。
我还跟她嘴硬。
“跟他有什么关系?”
“切”
万茜对我嗤之以鼻。
“我还不知道你?张氏从你手里丢掉的,你还想给他赢回来。如果他回来,你还给他,如果他不回来你身边,你仍旧想还回给他。”
我说她尽瞎猜,万茜并不热衷于非要揭穿我。
“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他在你身边,萧晗多有可能把你吃干抹净,我怕我们两个都不是她一个人的对手。因为我们都没有那么无耻和卑鄙。她那人,已经快成精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切都可以被牺牲。我是怕你不但不能光复张氏,反而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
自己选的路。”
我说。
万茜遂沉默,半天出来一句。
“那我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呗。”
萧晗让我等她回信儿。等呗,我今生所余最多就是时间。
没几天收到萧晗的回信儿,她要带我和万茜去见一个人,据说是个什么私家银行的掌舵人。手里有大笔闲散资金。
见面地点精心挑选,这些我都没操心,到时只携万茜去赴会就好。那人约摸五十来岁,身体俊朗,面白风清,尤其那双手,又瘦又长,十根手指更加纤细修长,看起来书生气十足,但脸上一道疤,鼻子长得英挺,鹰钩鼻子。生有这种鼻相的人不好惹,我狐疑萧晗可真是交游广阔,但也心知这人绝非善类。
萧晗活色生气,衣着得体,一张皎好面容在华丽灯饰下熠熠生辉。
“来来来,我来介绍。”
她长身玉立。
萧晗今天着一件月牙白素色长衫,下着黑色真皮打底裤,一头如云黑发看似随意披散于脑后,实则一定着高人下过一翻苦工夫。
“高先生,高天成。香港高氏集团老总。梅小姐,本城张氏企业掌舵人。”
那人起身,嚯,个子倒不低。据说香港佬大多个头儿都不高。我心中疑惑,脸上又不得不挂上得体笑容。
介绍完毕,几人分宾主落座。菜已经点好,依例高天成客套几句,让我再点几样可口的小菜。我一看,燕鲍赤肚,着实奢华铺张。
“让您破费了,太过客气了,其实着实不必。”
高天成不大爱笑,只微微欠身,说应该的。
“高先生是香港本地人?”
“不是。”
我等他后面答案,他却将嘴抿成一条直线,再不肯开口。服务员来倒茶,他起身接过来,先帮我倒上,我以手挡杯,连连跟他客气。
他脸部表情仍旧一如既往,阴暗沉郁,话不多,笑容更不多。
但布菜、礼节面面俱到。
萧晗席间活跃,但不时看那人脸色,我话也不多,他话更少,所以累死了萧晗和万茜,我见两个人脸部肌肉几乎笑僵。
一直到那餐饭结束,正事倒是一件也没议。但我知道男人谈生意有时就是这样,先摸杯底,杯底摸明白了,一切都好谈,杯底都摸不明白,其他事开口也是白费唇舌。
那次饭后,那人送走我们,大家都喝了洒,只我没喝,只能我来开车,几人对我的驾驶能力有怀疑,正争执间,一个黑衣人走近,兀自拉开车门,先请我们坐高先生的车回去,因为几位女士都喝了酒,时间也不早了。
萧晗脸马上换上招牌微笑,几人道了谢,径直从车上下来。由那人引至另一部黑色车子旁,我一看,嚯,那车还真是......
我低头问万茜,说啥
子车?劳资不认识。
万茜说我没见过世面,转过头问萧晗,说啥子车?老娘不认识。
萧晗翻着白眼说我们好逮也算是社会精英,这些私房话能不能不要在人前失礼,回去等没人的时候再问。
整得我们俩十足十土豹子。
那车里异常宽敞,高天成坐在里面,见我们几个来,司机早下来为我们拉开车门,为示隆重,高天成也下了车。万茜受宠若惊,高跟鞋在脚底下一绊蒜,差一点儿跌倒,幸而高天成及时出手扶住了她,我见万茜脸烧成一块大红布,想必这妞儿是春心大动。
也难怪,高天成实不可多得的男人,人生得俊朗丰逸出尘,脸上不怒自威,有派头,处事周到妥贴,我是女人------呸,我难道不是女人么?
我不由想起张若雷来,低声喟叹一声,那一声迅速没入夜色,几人坐定,司机车开得稳,路况竟也熟。我留心到这细节,十分诧异,不想那高天成竟似有读心术一般,不问自答。
“我老家在潮汕,父亲当年游泳偷渡过去香港。这几年公司业务发展,我香港、内地几个地方跑,哪儿都不陌生。”
萧晗接过话头。
“高生在本城也有不少产业,包括固定资产。高生前几年在香港一直发展金融事业,近几年倒像要往多元化发展的路上走。高先生眼光一流,这几年的生意做得无往而不利,可谓是风生水起。”
我以为萧晗这话音落地他该客套几句,不想他竟一点表示都没有,萧晗倒不觉得尴尬,我和万茜各怀心事,那名唤高天成的香港男子目不斜视,车行夜色中,万茜有点儿恶心,司机伸手从车抽屉里拿出一板白色药片,说是一种止呕吐、解酒的药,效果不错。随后又递过来一瓶水。
这人,车里的东西居然齐全到这种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