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我说出了实情。
“胡瞎子,就是一个云游四海的姓胡的瞎眼术士。”
“那一年你刚满月,我抱着你在家门口喂羊奶,衣衫褴褛的胡瞎子站在我们面前便不走了,我以为他是想讨口吃的,却没想到他摸着胡子,一双翻白的眼睛一直盯着你,他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像是能透过那一双瞎眼看清我们所看不到的一切一般。”
我撑着下巴耐心的听着外婆说的一切。
“当时那胡瞎子盯着你连说‘妙,妙人啊’,我说这孩子命苦,生下来便没了爹娘,身体也有缺陷,生在这寒冬腊月,妙在何处?”
“胡瞎子便说,这孩子妙就妙在她的缺陷以及她腰后的那一块暗红色的胎记。”
“胎记?我那胎记有什么问题?”缺陷指的是我脑骨有缝隙,而这胎记不是很平常吗?
“你这块胎记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状如幼狐,颜色暗暗的,生下来身上带着血渍,就连接生婆都没有看到,除了我,当时根本没人知道这胎记的存在,而那胡瞎子张口便说了出来,我立刻便有些震惊了。”
“你要知道,我是开寿衣店的,懂一些风水术法,一般的江湖骗子糊弄不了我,但是那胡瞎子跟我聊了半日,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不得不让我服气。”
“他说很多人身上都带有胎记,胎记与胎记之间却大不相同,有的胎记是前世留在身上的特殊印记,有的胎记是自身的业障根结,而你的胎记很可能是一种标记。”
“标记?”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词,我总有一种被人盯上了的感觉。
外婆点头:“对,胡瞎子就是这么说的,他说你的出生应该是有特定意义的,这个胎记就是它们在你身上做的标记,必将会改变你的命运。”
“它们又是谁?”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不是前世留下的伤疤,不是业障的节点,那么,这胎记难道是孟九裳的魂魄在冥界的时候被烙上去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真的如我猜测的一般,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外婆摇头说她也不清楚,但是胡瞎子的话她一直记得,并且坚信,转而又说道:“小九,我总觉得,在你跟胡三爷有了交集之后,这个命运的转折点很快就要来临了。”
“外婆,人无完人,胡瞎子也必定是会出错的,再说只是一个胎记罢了,哪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啊,咱不自寻烦恼。”这话是说给外婆听的,也是在劝诫自己,不要多想。
外婆笑了:“好好好,咱不多想,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咱们就顺其自然,只要我的小九越来越好,外婆就放心了。”
“小九很好,那外婆呢,什么时候能跟小九回家?”外婆在胡氏公馆已经待了一个月了,总是见不着面,我心里也想念的很。
“金丝蛊解除之后,我体内的阴煞之气也被胡三爷的人帮着驱除了一大半,剩下的便是要我自己慢慢的排出体外了,我住在这儿安全、清静,挺好的。”外婆说道,“不管怎么说,胡氏公馆算是对我有恩,等我身体完全好了之后,能留下来为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更好了。”
“左不过你现在跟了胡三爷,我们便是胡氏公馆的人,不是吗?”
我的脸红了红,双手捏着外婆的手,没有反驳,并且现在我很担心胡定坤会有动作,外婆待在这儿,真的比待在寿衣店好多了。
想到这儿,我便点点头:“那您现在这儿住着,等以后你身体完全好了咱再说。”
“还有一件事情我得交代你。”外婆严肃了起来,“这段时间我在这儿,也听到了不少关于狐族的事情,以及胡三爷跟家族那边的僵持关系,你可千万别去招惹他家族那边的人,他们是狐仙,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娃子,一出事,最先遭殃的可能就是你,懂吗?”
“嗯嗯,我知道了,小九听外婆的。”我赶紧保证道。
外婆并不知道乱葬岗的事情,也不知道胡定坤以及饿鬼疽之间的关系,她不知道,我早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
但是我不能让她担心,她说什么,我听着便是。
跟外婆聊了好一会儿我才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不远处冷着脸站在那儿的胡允熙,一看到她,我头都大了,下意识的想错开她赶紧走。
但胡允熙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她几步上前,伸手便要来薅我的衣领,我迅速躲了开去,她一愣,我也愣了一下。
胡允熙毕竟是修炼之人,出手很迅猛,以前的我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躲过去,看来跟胡定棠在一起一夜,修炼成果还是可观的。
但胡允熙毕竟是轻敌了,一愣之后,她再次攻击上来,这一次明显带了几层的功力,我躲闪不及,还是被她抓住了。
她瞪着我道:“凭什么?凭什么是你!你何德何能!”
“你配不上三哥,一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蛊惑了三哥,贱人,今天就让我好好收拾你!”
胡允熙说着,抬手就要来扇我脸,这一次我没有躲闪,昂起头,将脸颊送过去:“胡允熙,不管怎样,我已经是你三哥的人了,就连你哥也要叫我一声三嫂,你叫不叫我我也不稀罕,但你要想清楚了,这一巴掌扇下来,你该如何跟你的三哥交代?”
胡允熙竖在半空中的手顿住了,雪白的牙齿咬着唇瓣,像是要咬出血似的:“孟九裳,你别得意,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三哥迟早会甩了你的。”
“但至少目前我是他唯一的女人,不是吗?”我上前一步,凑近了她低声说道,“总归,也轮不上你,是不是?”
“你……你……贱人!”胡允熙气急,伸手一把将我推开,用力太猛,我没稳得住,踉踉跄跄的直往后退,直到后背撞在了墙柱上才停了下来。
胡允熙追了过来,竖起拳头,在我耳边挥了挥,凶巴巴道:“孟九裳,你配不上我三哥,很快,我就会把三哥夺回来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胡允熙转身就离开了,我站在原地,皱起了眉头。
我不是怕胡允熙这么威胁我,只是她最后一句话,让我看到了决心,她爱慕胡定棠那么多年,从小就培养出来的感情,让她做出什么傻事都有可能。
她这么志在必得,难道是要……
就在这个时候,胡允之走了过来,一脸的紧张:“三嫂,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允熙冷着脸出去了,她是不是又来刁难你了?”
“胡允之,你最近看着点你妹妹,我怕她回狐族老宅闹事。”我提醒道。
胡允之却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放心吧,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虽然有时候娇憨了一点,但还是分得清是非黑白的,她对三哥的心思,大家都看在眼里,三哥对她什么态度,大家也都清楚,就算她回老宅抱怨,也没人会理她的。”
但愿吧,胡允之已经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再紧抓着这件事情不放,转而又说道:“你以后不要叫我三嫂,还是叫我孟姑娘,好吗?”
“为什么?我觉得叫三嫂挺好的啊。”胡允之说着,看我很排斥的样子,又改口道,“如果你觉得现在就叫三嫂太唐突的话,那就依你,孟姑娘。”
我立刻高兴了起来:“那个,我外婆在这儿,谢谢你们帮我照顾的这么好。”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胡允之回道。
吃午饭的时候,胡定棠没回来,胡允熙也不见人影,大家似乎都很忙,饭桌上没几个人。
吃完午饭,我就让胡允之派人送我回去,在店里坐了一下午,也没有一个人上门买东西,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的心没来由的开始有些慌乱。
胡定棠说他今晚还会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但一想到昨夜的种种,我便坐立难安。
他最近应该很忙吧,或许他就是随口一说?
……
浑浑噩噩的做完饭,可等吃饭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做多了,一个人生活,却做了两人份的。
吃完饭收拾好,洗了澡之后,穿了一身白色中衣,坐在床沿上,却又觉得不好,如果这个时候胡定棠来了,我穿成这样,总觉得在暗示着什么。
换了一身烟灰色坎肩配淡蓝色襦裙,可等好不容易穿好了,又觉得大晚上的穿的这么正式,像是特地打扮给谁看的一般,说不定就被人一句‘女为悦己者容’给打趣了,又去将中衣换了回来。
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我忽然就苦笑一声,孟九裳你在干什么啊,明明在暗示自己不要在意那个人,可是此时此刻,那人都没出现,自己却因为他乱了,这算什么事啊!
所幸穿着中衣爬上床,吹了灯裹进被窝里,眼一闭,睡觉。
可哪能睡得着啊,眼睛闭着,周围黑漆漆的,脑子里却一片沸腾。
也不知道这样熬了多久,直到被角被一只手掀起,那人靠上来的时候,我还是没睡着,却被那人身上的温度激得一个激灵。
“没睡?”胡定棠贴着我耳朵问道。
我没做声,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想要蒙混过关。
他的手却抚了上来,我全身便开始僵硬,他却很自然的问我:“今天见到你外婆了?开心吗?”
“嗯,开心。”我按住他的手,“谢谢。”
“别谢我,你开心就好,说起来,你的外婆现在也应该算是我的外婆了。”
胡定棠的话一下子惊住了我,要知道,他可是修炼数十万年的狐仙爷,而我外婆只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罢了,何德何能让他叫一声外婆?
“你别这么说,外婆很敬仰你,她不会愿意听到你这么叫她的。”
“嗯,我也觉得别扭,但毕竟收了她的外孙女,我也不能妄自托大不是?”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乖,我的小九儿最乖,乖乖把手拿开,良辰苦短……”
“胡定棠你别这么肉麻行吗?正常点,叫我名字就行。”
这一声‘小九儿’叫的我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男人腻歪起来,根本不像是他本人。
“不喜欢我叫你小九儿,那叫什么?裳儿?宝贝儿?”
“胡定棠你够了!”
“普通百姓家的夫妻,都是这么亲昵的称呼对方,难道我还不如普通百姓吗?”
这话说的,叫我怎么反驳?
可胡定棠也没给我机会反驳,整个人已经压了上来,念一句心法,必定会跟上一句小九儿,一夜过来,叫的我耳朵都快起老茧了,倒也硬生生的听得顺耳了。
“最近哪儿也别去,有事情我会让吴婆子去处理,你在家好好琢磨修炼心法,顺便多休息,等我回来。”
早晨,天微微亮,胡定棠便已经起身穿衣服,一边穿一边交代我。
我窝在被窝里,迷瞪着眼睛应和着,他收拾好之后,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才离开,等他走了,我才伸手摸了摸脸颊,脸上滚烫滚烫的。
以前我总以为,胡定棠这种人,冷面孔,城府深,谁跟了他,必定是要像供个太上皇似的捧着他,却没想到他却似乎很会宠人。
当然,是宠,还是虐,他也真的是对人的,这一点让我心里莫名的有些甜,目前来看,他是真的在意我的。
睡了一个回笼觉,起来收拾好,开了店门,我便坐在柜台里面画着绣样,胡定棠让我哪都别去,我便听话的在家待着。
晌午的时候,一个年轻小厮走了进来,我赶紧站起来迎客,他进来便说道:“孟小姐是吧,我想在您这儿做几套寿衣。”
“几套?”我眉头一皱,“不是一套?”
小厮立刻面露痛色:“家门不幸,前几樱花国想着一家人坐火车去京都省亲,却没想到半路上出了事,一家几口就剩下我一个人。”
这也真够惨的,我立刻安慰道:“节哀顺变。”
顿了顿又问道:“那您一共需要几套寿衣?几男几女?”
“一共需要六套。”小厮说道,“一套男式黑底金宝的,三套男式蓝底金宝的,两套女式红底金宝的。”
这就是说,他家一共死了六口人,一个男性老人,三个年轻男性以及两个年轻女性,这么大一个家庭,最后就只剩下眼前这一个小厮了,也是真的可怜。
“我店里有现成的寿衣,都是之前我外婆和我一针一线提前做好的,现在就可以包给你。”我说着就准备取寿衣。
却没想到那小厮连连摆手:“不,我不想要现成的,尺寸有大有小,穿着不合适,我把尺码报给你,你尽快帮我赶制出来可以吗?”
“那绝对不行。”我当即便拒绝,“寿衣是不讲尺寸的,都是统一尺寸,并且相对一般体型来说会稍微大一点,毕竟要完全遮住手脚,这里面的道道很多,都是行业里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多数人都知道的。”
“是吗?”小厮面露难色,“可是我只想我的亲人走的体面一点,能穿上一身得体的衣服是最基本的,孟小姐你行行好,就破例帮我这一次,我可以多加钱。”
“这不是加不加钱的问题,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能坏了我们行业里的规矩。”我郑重道,“如果你不怕惹祸上身的话,我劝你也别一意孤行。”
小厮站在店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咬牙说道,“孟小姐是行家,那就按照孟小姐说的来,只是我亲人都是意外去世,灵魂不得安宁,安葬前想要帮他们好好超度一下,今晚孟小姐能不能出个单?报酬方面绝不会亏待您的。”
“你家离这儿远吗?”我心里还记着胡定棠的话,要是远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小厮立刻说道:“不远不远,我家就住在隔壁大庆村,傍晚的时候我赶着牛车来接孟小姐,可好?”
“也行,那我傍晚等着你。”我说着,麻溜的将六套寿衣装好,递给小厮,小厮付了钱便离开了。
等他走了之后,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去旁边找人问了一嘴大庆村的具体位置。
隔壁大娘很热情,跟我描述了地理位置,可当她说明白之后,我却惊住了。
这个大庆村竟然就在乱葬岗那两座空村的路对面,空村在山路的西边,大庆村则在东边。
这么近的距离,让我有点担心,回到店里之后,趴在柜台上,前思后想,忽然就细思极恐。
那小厮说他亲人死在了火车上,一下子死掉了六个人,这肯定会是一件特别轰动的事情,但到目前为止,除了金教授他们一行出事,真没听说别的情况。
再者,这小厮买的六套寿衣,男女比例、老少比例,跟金教授与他的几个学生一模一样。
难道……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里闪现,如果我今夜不去那小厮家,顶多是被骂无情,可若真的去了,很可能就惹祸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