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山崖,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从那上面掉下来过多少人,已经说不清了,但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当时我便下意识的问道:“是活的吗?”
“还活着,五花大绑的,身上有不少伤,整个人都处于半昏迷状态,他们是逼我们露面了。”石磊回答道。
一定是被严刑拷打过了,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没有从顾潇潇的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所以现在他们只能走最后一步险棋了。
可怜了顾潇潇,这一场灾难,我心里其实也明白,迟早会来,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但凡稍微冲动一点,现在已经冲出去了,但冲出去,就可能落入他们的陷阱,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输了。
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毕竟时间长了,顾潇潇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怎么办,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做?”我问道,却不知道是在问谁。
大家都紧拧着眉头,九姑说道:“现在关键的有两点,第一点就是,我们根本就没有阴兵符的心法口诀,没有资本跟他们交换;第二点就是,我们不清楚他们手里到底握着多少兵力。”
“我与冥界势力交过手,很可怕。”回想着当日在悬崖之下与冥兽以及那头发丝一样的东西的过招,心有余悸,那时候也只是被逼到了绝路,硬着头皮拼运气罢了。
可如今,形势又完全不一样了。
“西山阴气极重,是他们调动冥界势力的最好据点,但是他们也有局限性。”墨贤夜分析道,“首先,冥界势力不是那么好调动的,即便墨雁平背后有人,但是大规模的冥界势力在阳间出现,这会引起各方面的关注,到时候墨雁平吃不了兜着走,扰乱阴阳秩序这一项罪名就够他吃一壶了;其次,离开了西山,阳气变重,对于那些冥界势力来说,法力就会大打折扣,所以,我们尽量不要往西山腹地冲,能牵制住他们,将人顺利救出来就好。”
“特别是你,今天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你进西山。”九姑冲着墨贤夜严肃的交代道。
墨贤夜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石磊倒是开了口:“既然这次咱们准备大干一场,作为地方官,我这山神,也可以大显身手了。”
“你想干什么?”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忍的时间够长了。”石磊说道,“西山明明是我的领地,却被这一群人占领着耀武扬威,简直目中无人,这个场子,我必须找回来。”
“我打头阵,你们紧随其后,争取一举将人救出来。”
石磊说着就出去了,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石磊到底要去做什么。
但没多久,随着地下开始晃动起来,我们这才意识到,石磊是想要釜底抽薪了。
大刘村这一片是他的管辖地,什么时候可能发生什么样的灾害,受到他的控制,但也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必须受天庭的管控。
而现在他的行为,就是逆天而行,一旦西山发生大灾害,为我们的行动开辟了缺口,但同时,石磊也是触犯了天条,将会遭到天罚。
这事,可大可小,石磊只是一个修为平平的小山神,一个天雷下来,他这么多年的修行,怕是白费了,再厉害一点,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
他这次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做好了思想准备,视死如归了。
震动越来越大,九姑看了一眼我和柳易,像是在斟酌,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道:“白璃,你跟我一起进西山,柳易,你带着阿夜离开。”
我松了一口气,九姑能这样做选择是正确的,她也在考虑,这一次的事情,若将柳易卷进来,出了事,蛇族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让柳易带着墨贤夜走,是明智之举。
柳易嗤笑一声:“要走你们走,我可不想做逃兵。”
“柳公子,这是我们狐族自家的恩怨,跟你无关,还请你不要乱掺和,阿夜是你带来的,你有责任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九姑直接撵人,说完,硬推着墨贤夜离开。
墨贤夜一直坐在轮椅上不吭声,我看着九姑折腾,并没有上前插话,毕竟以我对墨贤夜的了解,九姑现在就是在做无用功。
九姑将墨贤夜送出大刘村,将他交给柳易,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转了回来。
我那时候正看着西山的方向,对于那一片的大致地貌,我是熟悉的,顾潇潇现在挂着的地方,我也知道确切的方向。
从那里,可以眺望到顾爷爷的坟,顾家几代人葬送在了西山,如果真的祖上还有灵的话,一定要保佑顾潇潇,不能让顾家的血脉断了。
九姑走上前来,站在我的身边,那时候地面抖动的幅度已经很大了,没有内力修为的人,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大刘村一些老旧的房屋开始倾倒,山上一些石块滚落,本来皎洁的月光,渐渐的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给盖住。
我甚至可以预见到,随着大刘村周围的地震幅度越来越大,山石房屋倒塌的越来越多,天庭也会做出审判,那时候……
“石磊这一举动,是一把双刃剑,对我们有利也有弊,地壳运动,会放出常年隐藏在西山的阴煞之物……”九姑明显是有点担忧的。
我冷笑一声,说道:“九姑,你忘了,我手里可是握着阴兵令的,以我现在的修为,这些东西,他们可以支配,我同样也可以利用。”
“白璃,你要记住,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九姑提醒道,“云晟与卢老五合作那么多年,他多少是对阴兵令的所属有猜测的,他们为阴兵符劳师动众,怎么可能放过近在眼前的阴兵令?”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阴兵令,不要轻易的露面。”
九姑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我,我郑重的点头:“我知道了。”
我的话音刚落,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紧接着,南边的山峰上面,一大块石头咕噜噜的直朝着大刘村滚落而来。
石块之大,即使我们离得远,即使月光已经被完全遮住,我们还是能看到那石块的轮廓。
这么大的石头冲下来,别说是人了,房屋都会被撞碎的!
“是时候了。”我说道。
我和九姑同时幻化狐身,一白一黑,转头四目相对,九姑说道:“白璃,这是你幻化狐身之后,第一次面对这种阵仗,记住,心要稳,下手要狠,你不狠,对方就要你的命,打得过,就要一脚将他踹死,以免后患无穷,打不过就跑,果断一点,咱们来日方长。”
我点头:“我知道,你也小心,不管人救没救出来,最终都在这里汇合。”
我的目标是救顾潇潇,而九姑的目标,显然更大,她是冲着墨雁平去的。
她的危险性,其实比我大很多。
我们一同朝着西边跑去,在山脚下分道扬镳,她直朝着西山腹地奔去,而我则直奔西山山崖。
那个时候,地动山摇,远远的,我就看到了在山崖上吊着,身体不停晃动着的顾潇潇。
她已经醒了,看着这样的险境,却没喊没叫,甚至看起来很平静。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面刺刺的痛。
我跟顾潇潇多少年的闺蜜了,自从顾爷爷去世之后,她心里面的那点厌世的苗头,其实已经开始隐现了,要不是心里还想着替顾爷爷以及她父母报仇,还有陆明川一直陪着,现在还不知道会是怎样。
但被云晟抓走之后,她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又与顾爷爷的坟穴遥遥相望,对死亡的到来,已经平静的接受了。
我隐身在一棵大树的树丫之中,回归狐身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狐身小巧玲珑,奔跑跳跃自如,窜天入地的,都要比人身的时候容易的多。
我观察着顾潇潇周围的状况,山崖在晃,不时有山石从她的身边滚落,但却并没有砸到她。
我不知道这是石磊在暗中保护她,还是周围正守着云晟的人,顾潇潇是他们逼我的筹码,轻易是不会真的让顾潇潇去死。
该怎么救她?
就在我四处搜寻着云晟的踪迹的时候,猛然间有什么东西一闪,很微弱的光,但还是被我一下子捕捉到了。
那点光,是从顾潇潇的脖子上闪现出来的,我仔细看去,就看到顾潇潇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红绳,红绳的下面坠着一块墨玉。
那块墨玉,我见过,是我从江城跟着云晟离开的那一夜,它悄无声息的从我的窗口落在了窗台上,它是石磊的真身。
果然,是石磊在保护着顾潇潇。
有石磊在,他可以帮我。
我找不到云晟,只能引蛇出洞,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下一刻,纵身一跃,上了树梢头,从上面俯视着山崖,长长一声狐啸。
狐啸声悠长而又响亮,这是我幻化为狐身之后,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声音,响彻山林。
顾潇潇猛地抬头,朝着我的方向看来,也就是刹那间,山崖轰隆隆响了两声,轰咚一声,塌了。
我知道,这是石磊在给我制造机会,我毫不犹豫的从枝头跃下,直冲着顾潇潇的方向而去。
顾潇潇啊啊的叫着,我不知道她是被吓的,还是在看到我的真身的时候,惊的。
可是就在我跳下去的一刹那,一道白影闪过,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四只爪子在半空中一个划拉,直冲着白影的面门而去,一条狐尾猛地伸出,直接卷住了顾潇潇的身体。
白影一个侧身,躲了开去,瞬间也伸出一条白尾,狠狠地朝着顾潇潇击了过去。
我一个翻身,尾巴一缩,幻化人形,伸手堪堪将顾潇潇捞在了怀里,落在了地上。
白影也跟着落下,顾潇潇喊道:“云晟,是你!”
云晟瞄了她一眼,转而看向我,说道:“阿璃,你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你好久了。”
“云晟,东躲高原地如丧家之犬的日子不好过吧?”我讥讽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条路再走下去,你是自寻死路。”
“是自寻死路,还是另辟蹊径,谁赢,谁才有定论的权利。”云晟猖狂的笑着,“今日来了,你以为你还能走得掉?”
他说着,手中六角铜铃一摇,紧接着四周一下子围拢过来成千上万的蝙蝠,血红的眼珠子围成圈,死死的盯着我们。
这让我想起赵瘸子死后,被尸气侵袭,来我店里堵门的那个夜里,也是这样的黑色血眼蝙蝠成片成片的朝着我们攻击。
那时候不知道那些蝙蝠的来历,而如今,一切早已经明了。
顾潇潇在我的怀里发抖,我以为她是害怕,便安慰道:“潇潇,别怕,这些蝙蝠奈何不了我。”
“我不是怕,是冷,好冷好冷。”顾潇潇双手紧紧的拽着我的衣服,身体越抖越厉害,到了最后,上下牙都开始打颤。
我当时真的没有精力去询问她到底怎么了,一边要应付着云晟,一边还要警惕那些蝙蝠的随时攻击,脑神经紧绷得要死,分分钟要炸裂似的。
云晟邪笑着看着我:“白璃,重回真身的感觉很好吧?”
“好,前所未有的好,不受别人控制的感觉,当然好。”我回怼道。
“八千多年相依为命的日子,白璃,我终究还是没有将你的心焐热啊。”云晟感叹道,“何其悲哉。”
“我这八千多年来的灾难,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做贼的,却还要标榜自己是抓贼的善人,云晟,我都为你感到脸红。”以前即便我怎么痛恨云晟的行为,心底里面到底还是感念着这八千多年来,他不遗余力的想要将我带回阳间所做的努力。
可是当我的记忆重新归档,想起我是怎么踏上升仙台的原委之时,这种感激,瞬间荡然无存,剩下的,就只有恨。
云晟哈哈大笑了几声:“脸红?我为什么脸红?难道我不是想要成全你想得到九尾的迫切之心?”
“你不是为了成全我,而是为了成全你自己,你帮我,从来都是为了我可能长出来的九尾,而不是为了我这个人,八千多年前我上了一次当,你以为我还会上第二次当吗?”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云晟,放马过来吧,我们之间,今天就做一个了断。”
“了断?”云晟摇头,“不,阿璃,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会做什么了断,八千多年啊,养条狗还会围着我摇尾巴讨好我呢,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不过没关系,阿璃,我不跟你计较,也不会嫌弃你没有七窍玲珑心,你能不能修炼出九尾也不重要了,我可以接纳你的一切不完美,来吧,到我怀里来,阿璃,我们才是相依为命的一体。”
云晟说着,一步一步朝着我走过来,我搂着瑟瑟发抖的顾潇潇,慢慢的往后退。
我们这边一动,周围的蝙蝠圈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收缩,我猛地掏出短鞭,手一抖,变长,狠狠地朝着四周抽了一鞭子。
鞭子带着一股浓重的寒冽之气,应该是受天池水的影响,甩出去的时候,声响都是空灵的,跟我之前用它的时候,明显就不一样了。
鞭子所过之处,我只听见了一阵凄厉的尖叫声,那些被波及到的血眼蝙蝠,瞬间化为灰烬。
云晟的笑在这一刻,僵在了嘴角,他的眉头也终于皱了起来,显然没有料想到我的变化是如此之大。
但随即,他的面部表情已经恢复正常,并且挂上得体的微笑,拍了拍手,说道:“好,很好,我们阿璃现在是越来越有能耐了,大师兄为你感到高兴。”
我随手狠狠的将鞭子甩在地面上,响亮的鞭声带着一股强大的威力,掷地有声道:“云晟,别打你那恶心的感情牌了,现在你每一次跟我套近乎,对于我来说,都是极度厌恶。”
“不打感情牌?”云晟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这几个字的分量,随即说道,“可是……我好像做不到呢。”
我正要发火之际,他忽然从怀里面掏出一个小瓷瓶,在半空中晃了晃。
我一愣,他的神情是胸有成竹的,也就是说,这个小瓷瓶里装着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极其重要的,我努力的回想着我还有什么软肋留在他的手中,可是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有想出来。
我当时甚至在怀疑,这小瓷瓶里是不是装着云麓的魂魄,我很担心一直被捏在黄仙一族手中的云麓的安危。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
因为黄琬婷的事情,黄仙一族暂时是迁怒于云晟的,所以云麓在他们的手里,算是筹码,这个筹码,他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交还给云晟呢?
除了云麓,我再也想不到别人了,圣女的魂魄,冥界是不可能随便交给云晟的。
那这小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下一刻,我眼睁睁的看着云晟打开小瓶盖,一缕魂魄从里面飘了出来,只露出了上半截身子,便不动了。
当看到那抹魂魄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一个趔趄,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那魂魄握在自己的手中。
我的嘴唇在不停的抖动,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师父。”
师父去世快两年了,我与她二十多年的感情,不可能因为我身份的变化而改变。
我一直以为师父早已经堕入轮回,重新投胎转世去了,却没想到她根本没有走。
是啊,她怎么可能走得掉?
她与我之间的深厚感情,正是云晟利用的砝码,云晟那种阴险的人,怎么可能不留一手?
这个人渣,竟然将师父的魂魄囚禁起来了,如果不是今天我与他争锋相对,他还要瞒我多久?
不对,他之所以抓师父,为的不就是今天这一刻吗?
师父的魂魄似乎还记得我,转而朝着我看过来,目光在空中交错,师父冲着我喊道:“阿璃,跑,跑啊!”
“阿璃,看看,这才是最疼爱的你的人,而这人,只要我动动手,她立刻就得下地狱,你舍得让她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云晟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恨的直咬牙:“云晟,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云晟反问道,“我想怎样,你心里没数?”
“我想要你白璃,想要属于墨贤夜的一切,他拥有的,原本就应该是属于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谁也抢不过我。”
云晟近乎癫狂的说着:“阿璃,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看着师父的魂魄,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让我屈服于云晟,我更是做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响亮的口哨声从我们的身后传来,紧接着,四周悉悉索索的声音由远及近,就连云晟控制着的血眼蝙蝠群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没一会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一群各色各样的小蛇,将我们顷刻间团团围住。
云晟一下子愣住了,但随即,他大声喝道:“是哪个兔崽子不长眼,掺和我们狐族的事情?识相的,现在就给我滚,否则……”
“否则怎样?你还能吃了小爷不成?”柳易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车轮倾轧的声音。
我心中一松,墨贤夜果真来了。
“呵,大哥来了。”云晟讥讽道,“这残疾人专用的轮椅,还真配大哥你的气质。”
他的话音刚落,我只听到轮椅一声脆响,眼前有什么东西滑过,下一刻,墨贤夜已经到了云晟的面前,一手朝着云晟的心口插去。
云晟的反应能力特别快,敏锐的捕捉到了墨贤夜的意图,脚尖一点,退了开去,而四面八方的血眼蝙蝠,全都朝着墨贤夜围拢过来。
那些血眼蝙蝠一动,柳易操控着群蛇,追了上去。
一时间,周围一片混乱。
这里有墨贤夜和柳易顶着我不用担心,我得将顾潇潇尽快的送出去,之后才能去抢回师父的魂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靠着我的顾潇潇面色青紫,牙关紧咬,浑身冰凉冰凉的。
我叫了一声:“潇潇。”
她牙齿打着颤,迷迷糊糊的念着什么,完全无意识的在念,嘴里蹦出来的那些字符,甚至是我从未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