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侍,秦汉时期,曰散骑常侍,为皇帝侍从,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性质上来讲,和东汉末期的中常侍无甚差别,只是自东汉后,常侍以宦官充之,原中常侍十人也被皇帝扩充为十二人,也就是说,中常侍的位置也就只有十二个,用一个少一个。
而且实际来看,东汉与中常侍的人员选用也颇为严苛,诸如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几位汉末中常侍王甫,张让,赵忠,乃至于如今的大长秋曹节都是朝夕陪伴伺候皇帝身侧数十年的老人,尤其是曹节更是从顺帝初年便升任小黄门,简直算是皇家三世忠仆了。至于张让,赵忠,王甫等多位中常侍,也多于桓帝时期便出任此职,资历之深,自不必说。
实际上,王甫压根儿没有把中常侍的官位明码标价到西邸卖官的官职清单当中,原因自然也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的。宦官集团中虽然也都是各怀心思,但是毕竟人少势弱,总归还是精诚团结的,即便因为生老病死有所缺位,那也有各自心腹补足失员,总归一句话,就算是要卖这个官位,也得卖给自己人,更何况如今人人康健,哪有什么缺位呢?
只是王甫万万没想到,当年被自己几句巫蛊进言坑出宫去的当朝唯一皇子,竟然跟着名不见经传的史子眇史道人,竟也学了几分望气的本事,北邙山上夜观星象,竟是预言叱咤官场数十年,堂堂中常侍王甫竟然活不过明年了。
去年的明年,便是今年,公元179年,光和二年。
王甫做梦都想不到,就在他精心布局,一切妥当,准备培植自己政治羽翼的时候,他的命中克星,阳球,当今司隶校尉阳方正准备对他动手了。
阳球何人?那可是因官辱母,方自少年便敢聚众杀官的狠角色,也多亏汉朝以孝治国,辱母杀官一事非但没有断送阳球的政治仕途,反而使其名声大噪,年纪轻轻便被举了孝廉。
时司徒刘宠爱其孝义,召其为属官,遣于九江平寇立了大功,后又被召回中枢,拜为议郎,便从那时起,这个狠人就对王甫、曹节、王甫等人隔空放过狠话,所谓:“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
如今,阳球做了司隶校尉,这屁股还没坐热呢,便不忘昔日诺言,开始筹谋诛杀曹节、王甫一事。
司隶校尉,旧号卧虎,乃监督京师和周边地方的检察官,属官有从事,假佐。并可率有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组成临时武装力量,当中权利,不可谓不重。
这是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利剑,无论是士人、宦官、还是外戚,都想一直攥在手中的剑,原因无外乎出于三点,一是因为这支部队的武装是由徒隶组成。徒隶,便是指服劳役的犯人,人数多且集中,便于快速集结。其二乃是这支力量身份公开但是作用隐蔽,往往便能一击致命,让人防不胜防。第三点也就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在于这个职务可以不受限制的搜罗朝野情报,所以说,司隶一旦出手,往往也是因为情报搜罗的差不多了,罪状坐实,便是想赖也是赖不掉的了。
而这一次,这把利剑,明明白白的掌握在了士人的手上。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4月5日寅时。
司隶校尉阳球,火速集结洛中各中都官大狱徒隶,共计一千二百人,与从事朱琳各执六百人,卯时未至,便将曹节、王甫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时中常侍王甫,其子勇乐少府王萌亦在府中,闻得动静,倒也是反应神速,聚家仆五百余众,登得府中高台以作箭楼,持械抵抗。
阳球手中徒隶不过六百,兵甲武器也不占优,俨然难以攻克,正自犯愁却见从事朱琳率众自西奔来,心中大惑,不由长喝:“曹节处可有变故?”
朱琳拱手禀告:“曹节府上空无一人。”
阳球一时难以明白,如何曹节前一晚尚在府中,如此不过几个时辰,府中便空无一人了?却听朱琳继续说道:“曹节府上有一道人,自称何太守门下,等候多时,曹节今夜子时便已入得北宫。”
“何太守?何遂高又如何知我要行此事?”阳球更是惊疑万状。但是无论如何,既然何进特意安排了人与自己报信,倒也是友非敌,不必挂怀。
阳球兀自惊疑,却是莫名言道:“若是曹孟德尚在洛中,不知敢杖杀曹节否?”
曹操,曹孟德昔日任洛阳北部尉时,曾因中常侍蹇硕的叔叔蹇图反宵禁之故将其杖杀,简直明面上跳反诛宦,圣誉一时,今日阳球也要做诛宦这样的大事,有所联想自不必说。
然而众人不知其所谓,尽皆疑惑。
却听王甫府门后一声喝骂:“曹汉丰这个老滑头,既知有此变故,竟不告知于我,气煞我也!”
王甫和阳球如今只隔着一座府门,不过十步距离,说话之间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听得王甫喝骂,阳球不由笑出声来:“王甫,如今你势单力薄,一死而已,再无变故,你若是能缴械投降,我阳球说道做到,定饶你与你儿子全尸,你家中奴仆,自也不必与你共赴黄泉。”
闻得门后一阵骚动,一清亮之音朗声喝道:“尔等莫要听他鬼话,此人名唤阳球,昔日间还与我王氏为奴为仆,如今一朝得势便要行此悖逆之事,如此小人言语,如何信得?”
“说话之人可是贼子王萌?”阳球不由冷笑:“我阳球身为司隶校尉,忠心侍主,奉君之命清君之侧,如何悖逆?饶是你王萌,认贼作父,作恶多端,滥杀无度,为祸人间,今日就凭你如此冥顽不灵,蛊惑之言,我阳球定将你碎尸当场,悬尸城门!”
却听门后一阵冷笑:“阳球,莫要多言,半个时辰了,你若是决意攻杀,便早就杀进来了,如此墨迹行事,莫不是你阳方正的刀不利,还是我王甫府门过坚?门外壮士听着,我王甫身为中常侍,今日从我而反阳球者,恕罪身,赐百金!”
如此一来,反倒是门外众人开始骚动,挨得朱琳身侧的一徒隶竟到得阳球身前低声道:“阳公,王常侍显然有所准备,我等并无攻门器械,今日便算了吧。”
王甫听得清楚,不由大笑:“门外之人留下姓名,过得今日,我王甫定与你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那人闻言大喜,忙答道:“小人名唤……”话未说完,只觉脖子一凉,脑袋重重砸在了地上,目之所及,却是一具无头之身兀自拱手,做俯拜之状。
阳球以袖擦刀,登时血燃锦袍,凌然喝道:“今日,欲退,不战者,有如此贼。”
言罢竟插刀入鞘,一声长啸,以身撞门。
朱琳与身侧众徒隶见状,亦是一声怒喝,猛力撞去。
一时间,杀声震天,门内王甫众人自也不敢怠慢,众家仆或顶门,或以木支门,两股最为原始的力量就于大门两侧,展开了异常激烈的对抗。
阳球所携徒隶虽然人数众多,但是碍于地形,攻门之势,狼狈不堪。一是因为大门实际上高于街道,上有台阶,攻门一方难以做到有效的冲击发力,往往冲上台阶再行撞门,力道已经卸了一半了。其二则是因为大门宽度所致,导致每次撞击人数有限,即便身后有一千余人,可每一次撞击便就只有七八个人的力量,而因为登上台阶撞门时力量又少了一半,如此一来,守门方以七八人之力去抵抗三四人的实际冲击力,自然是简单至极了。
门前难以突破,阳球只有寻找其他方法,稍一思索便决定攀墙。然而却因为集众匆忙,又以为胜券在握必然马到成功,所以并未带什么攀附工具,如此一来便只能以人攀人,用叠罗汉的形式攀登府墙。
谁料王甫早有准备,早早登于高台的持弓家仆,立刻张弓搭箭,就只射杀攀墙之人,一时间哀嚎不断,哭喊不止。本以为简简单单的抄家行动,竟然磨蹭了一个时辰都还没有进展。
再加上徒隶本就无甚战斗力可言,单兵作战能力甚至还不如王甫家仆,如今久攻不下,死伤颇多,更是士气沮丧,颇无战意。
阳球情急之余,亲自攀墙,左肩竟然也中了一箭。
阳球越是着急,王甫便越是放心,眼见天色渐白,只要再能坚持个把时辰,便是不指望曹节相救,自己于宫中的心腹黄门,洛中的亲朋故旧自也会鼎力相助,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甫很清楚,只要熬过黎明前的黑暗,自己便逃出生天了,到时候管你什么阳球,月球的,还不都只是一尊肉球?
阳球也很明白,诛杀王甫,便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不能成功,往后想要弄死这个阉人,便再无可能,然身中一箭,俨然无法亲自攻门,竟不顾身份坐在道旁,极尽粗鄙之语,嚷声喝骂。好在王府周边并无其他府邸,堂堂司隶校尉有如泼妇,也无人知晓,身侧区区徒隶,又如何敢置喙呢?
就在阳球无可奈何之际,却见一身着灰白直裾的道人亲率数十精壮向此处奔来,阳球不由大惊:“狗贼的援兵竟是到得那么快!”
朱琳寻声望去,不由大喜:“不是援兵,是那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