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初次见面时,我只觉得你是个呆瓜,在这万厉军中竟然还敢和我动手。但你一身本事太过厉害,我一时找不回场子,心中气愤,总想着找机会整整你,好出了这口气。”
穆凰来找青城,并且声称是为道别而来,青城一时费解,不明白究竟是她要走,还是孤鸿王有意下逐客令。不过,穆凰并未急着解释,反倒是沉默片刻后,自顾自的说起来。
“后来我让林扬摸清了你的身份,才知道你竟是段家之后。说实话,许是自小就混在军中之故,我对沙场战将、军中英雄很是崇拜,令尊段帅治下有方,行军有道,是咱们大齐名震天下的帅才,当真是我的偶像了。不过父王和令尊虽是同僚多年,但往来甚少,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拜访。再后来,我听说段家出了事,虽不知具体缘由,但也为令尊感到惋惜。”
穆凰自顾自的说着,青城知道这些话该是她憋在心里许久的,临别之际不吐不快,因此并未打断,认真地听着。
“说实话,刚知道你是段帅之子时,我很是费解,按理说以你的本事,加上段帅的教导,来了万厉军中,父王合该礼遇有加,但不知为何,你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新兵。虽然我也有想过,父王可能是为了避嫌,做给别人看的。但是在和你的交往中我发现,你为人低调,做事谨慎,看上去是性格温和所致,实则,是你始终带着一丝警惕,不敢行事太过张扬。可是你堂堂青城军少帅,岂会是这般行径?带着这些疑问,我开始关注你。”
穆凰为人单纯善良,又非常孝顺,哪里会想到孤鸿王的那些心思,只当是他在避嫌。而青城听到后,也并不打算点破,毕竟这是人家家事,自己一个外人哪能多嘴。更何况穆凰即是道别而来,也就无谓再多事了。
不过,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穆凰,竟也有细心的时候,青城的行事谨慎,被她看在眼里,竟然看穿了本质,看懂了青城。他听到后略显惊讶,只觉得作为朋友,穆凰对他的关心,真的超过自己太多了。
“穆凰常年混在军中,喜欢和名将英豪打交道,该都是源自对她父王的崇拜。但是,她身份高贵,旁人与之交往多带有利益心,所谓高处不胜寒,其实她又能收获多少真诚呢。所以她不愿以真身楼面,就是渴望得到一些单纯的感情,可是,我当初也看穿了她的身份特殊,交往下来,我付出的算是真心吗?我这个朋友,算真诚吗?”
青城这般想着,不禁感到一些自责。穆凰对他真诚坦率,真心相交,有应必答,不在乎青城的罪民身份,一心要交他这个朋友,这份感情来之不易,难能可贵。但是青城呢,他并没有对穆凰关心太多,总觉得她身份显贵,必定无忧无虑,哪里需要自己的关心。殊不知,身外之物再多,也不敌真心一颗。而所谓好友,合该是以真心换真心,所以想到这里,青城才意识到,自己当真有些对不住穆凰了。
“后来万厉军演,我见有人出言不逊,意在挑衅,而你似乎又百般为难,不愿出头。当时我本想替你出面教训那人,但我细想过后,总觉得你也有需要发泄心中的怨恨,更不需要别人替你维护段家声誉,这才以言语相激,迫你上场。当时我就想到了,你必定会将我拖下水,把这个风头让出来,毕竟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你不愿张扬。不过这对我来说倒没什么,反正我就是不愿听到有人侮辱段家,更不愿看到你受辱。结果呢,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照猫画虎,把我激上台,然后‘败’给了我。为这事我还让父王好一顿数落。”
听到这里,青城恍然大悟,更显内疚。原来当时穆凰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仗义相助,可他却丝毫没考虑后果,也没多想会给穆凰带来什么麻烦。或许青城是在两人成为同僚之后,才把穆凰当成了朋友,可是穆凰呢,实则在万厉军演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当成好友了。
“我承认,我对你算是有些好感的,因为同营为兵,我真正见识了段家的为人之道,和你的一腔热血,以及誓要为家族昭雪冤情的决心。说真的,我长这么大,除了这条命以外,没有什么事是让我感到来之不易的,所有人都因为父王的权势而奉承着我,让我已经好久没感受过,通过自己的双手,努力争取到的美好了。所以我羡慕你,也佩服你,更有些,喜欢你。”
穆凰此话等同表达了心意,要说之前青城心中内疚,那也只是穆凰对自己太好,但是对于他当面拒婚一事,青城并没感到太多歉意,因为他是真的认为,穆凰不会喜欢自己。
然而现在穆凰表达了心意,着实让他顿感手足无措,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愣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而见他这幅样子,穆凰感到一阵好笑,以手掩面嬉笑起来,动作和平时那大咧的她一点也不像,非常优雅动人。
“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仔细想过了,我崇拜段帅那样的英雄,而你既是他的儿子,深受他的教导,甚至青出于蓝,自然一样会是个将帅之才。更难能可贵的是,你与我平时所见官员不同,一身的浩然正气不说,还懂得爱惜每一个将士的性命,且亲民和善,如何不招人喜欢呢?何况你我年纪相仿,若说对段帅是崇拜,那我对你的感情,自然就会稍带爱慕。这也该是理所应当的吧?”
穆凰看上去大咧潇洒,没心没肺,实则心细如尘,而且看待事物很是透彻。或许青城犹在当局者迷,可她却能跳出自己的身份,这才有了旁观者清的考量。她对青城的感情,分析的很是准确,或许正是因此,她才能豁达的放下?
“不过,我知道你的事,也知道你有个深爱着的人,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中豪杰,你们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作为你的好友,我很欣慰。父王和我说起提亲之事,该是也有他的考量,我也想着,算是给自己一个结果吧。你若应下,我还真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开心。不过现在倒好了,你当面回绝父王,算是给了我一个回答,我也好踏实了。不过往后的日子,你可要多加小心了。父王极重面子,怎么说你也是拒绝了他,想来你若还要留在万厉军中,该不会好过。”
穆凰还在为青城着想,让他更感愧疚。不过,穆凰提起日后之事,青城倒觉得,她似乎是在暗示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去留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此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妥。请郡主放......”
“不要叫我郡主”,听到青城还是如此生分的称呼自己,穆凰气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
穆凰这般说,青城虽然碍于礼数有些为难,但也不好再坚持,只好改口,说道:“好吧,穆凰。”
“当然你要想叫我穆中阵也成,说不定以后还得叫我穆将军呢,哈哈。”
穆凰一语成谶。青城听着她的话,突然眉头一挑,开口问道:“你会继续留在军中?”
“当然不会了,都被你拒婚了本中阵还留在这里显眼吗?反正本小姐一身本事,虽比不上你段家名门,好歹也算是有些手段的,哪里不能建功立业,报销家国啊。”
穆凰打趣地说着,青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道别,是她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
“我和父王商量过了,本小姐也算是一腔热血,要报效家国的,这一点丝毫不比你差。但是留在万厉军中,他们处处护着我,哪里能长大呢,所以我决定,离开万厉军,寻一处边疆要塞,饱受战火侵袭的地方,像你一样,从最寻常的士兵做起,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忠君报国,守土一方。尽我所能,为百姓谋福,为大齐驱敌。我就不信,我当不上堂堂正正的将军。这一点也是受你启发,还要道声谢呢。”
一个女儿家,还是养尊处优的郡主,竟能有此决心和志愿,真教青城由衷钦佩。但是,想到穆凰要背井离乡,独自一人闯荡去了,青城多少还有些担心。
许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未等青城出言劝说,穆凰先一步开口说道:“你要是反对或者不放心,那都是看不起我,可就太不够朋友了。”
“可是你一个女儿家,又没武艺傍身,出门在外的,总归是......”
“谁说我没武艺傍身了?”
穆凰打断了青城的话,然后闭上眼暗自调息,右掌缓缓地自胸前抬起,这动作看上去,似乎是在......
“运转内功?!而且细细感受下,穆凰的内功修为,竟也不俗了。原来她才是真人不露相啊!”
穆凰提气运劲,手法熟练,且内力不俗,一看就是个行家。待她准备完毕,双目睁开,一掌打向青城的胸口。后者见状,急忙一掌对上去,两人双掌交接。
青城知道穆凰并未发招,只是让他感受一下自己的内劲,因此青城也只是以稍许内力对上,同样没有出招。而感受着穆凰的内劲,青城不住地赞叹道:“你可真是藏得住啊,亏我还和你同僚近半年,竟没看出你的本事。”
青城的夸奖穆凰很是受用,轻笑着收了掌,然后说道:“那是。我可是穆王府的云凰郡主,父王既知我有为将当帅的心愿喜好,还愁没有名师指导吗?所以你放心吧,若非遇上你这等高手,寻常人根本不是本小姐的一合之将。当然了,往后我也会勤加修练,等再见之日,必教你大开眼界。”
“好!你既有此决心,我若再劝的确是不够朋友了,那就恭祝穆凰你早日成为一代名将。待你挂帅执印之时,不论你身在何方,我段青城必去道贺!”
“你也不能松懈啊,别忘了肩上的重担。待我挂帅之时,你若去道贺,没个看得过眼的身份,那可就是给我丢人咯。”
二人说着,不禁都笑了起来。此刻的他们憧憬着未来,天真单纯,涉世不深,只以为,一切想要的,都能靠双手去争取;一切想维护的,自己都能护得住。
事情说完,穆凰看了一眼天色,笑容逐渐凝固。她沉吟片刻后,看着青城说道:“我今日就要出城,你知道就好,不用再来送了。好了,我要回去收拾一下,不多说了,反正也会有再见之日。你记得,日后若有事需要我出力的,尽管和我说,不然,可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听着穆凰的话,青城突然想到了今日战报一事。但他沉默片刻,却只轻笑着点了点,回道:“好,一定。你也多保重,有事尽管派人知会我一声,只要你穆凰开口,不论何时何事,我段青城也会千里赴义。”
青城一句“千里赴义”,穆凰听到耳朵里顿感五味杂陈。她见青城再没其他话与自己说了,平淡的一笑,然后转过身准备离去。而当她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青城,但并未开口说话。
青城看着穆凰的动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两人心照不宣的说了一句: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