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翻飞如蝶,容含的身躯豁然倒地,手中长剑的分量忽然成了不能承受的分量,将他拉入到地面上不得起身。他双膝跪倒,任由风雪与身侧肆虐。功夫不大,便被素白如鹅毛的雪花覆盖。他却动也不动,任由自己的身躯被一分分掩盖。
似乎,只有体肤的冷,才能减去他心中的冷。
他狠狠咬牙,他错了么?错了吗?
君青蓝不再理会容含,每个人面临一件事情的时候,都有不同的选择。但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是旁人无法插手的事情。
听涛阁的大门外铺了厚厚的毛毡,直通到李从尧的卧房。虽然落了厚厚一层的雪,走在上面却并不打滑。容喜正抄着手立在廊檐下等待着传唤,一眼瞧见了君青蓝,立刻撑了伞笑嘻嘻迎了上来。
“哎呀君大人,好好的披风您怎么不穿着?伞也不打一个,一会将自己给冻伤了,又让王爷上火。”
他眼中的嗔怪不似作伪,君青蓝知道容喜实际上是个热心肠,于是,朝他微笑着说道:“我没有大碍,倒是你能想到在这地上铺上毛毡,真真的周到。”
“这您可夸错了奴才。”容喜抿唇笑道:“奴才哪里有这么好的脑子?这是王爷吩咐的。王爷说稍后大人定然会来,听涛阁的地面都是青石板铺就,若是落了雪指定能滑得人摔个大跟头,所以才叫奴才们将毛毡从府库里翻找出来铺好,每隔一阵子就扫一扫,确保大人来时不会摔倒。”
容喜笑的眉眼弯弯,说起李从尧俨然满目的骄傲,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崇拜。
君青蓝只笑一笑,无视他眼中的关切,她知道容喜对她的这种关切来自于李从尧对她莫名其妙的态度。
“容喜,你莫要在这里伺候我了。”君青蓝说道:“我自己可以进去见王爷,你快去府门口瞧瞧容含吧。若是你再去晚了一时半刻,怕是他会将自己给冻死。”
“是么?”容喜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这个傻弟弟,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奴才告退,奴才这就瞧瞧去。”
眼看着那人一溜烟的跑了,手中撑着的伞被他跑步时带起的风给吹的偏了,落了一头脸的雪都顾不上。她将唇角勾了一勾,还说容含可怜,但他还有这么个真心实意护着他的哥哥。而她呢?只有自己!
眼前厚实的棉门帘子叫人掀开了,暖融融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李从尧的身上批了件夹棉的袍子站在门内,眉目平静如初,再不见马车中半分的波涛汹涌。君青蓝也说不上瞧见这样的李从尧,到底是欣慰还是失望。
“进来吧。”李从尧淡淡说道:“前厅门口放着鞋子,进来时换上。”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放下门帘先进了屋去,君青蓝瞧他恢复了往日对自己的清淡,便稍微安了心。他若总如马车里那般作为,自己还真就不知该如何自处。她是需要李从尧的帮助,他也的确是现阶段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但是,为了这点帮助,犯不着……卖身吧。
她无法将家族的荣誉系在这种不纯洁的关系之上。只怕父兄若是知道她用那样的方法换回了家族荣耀,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幸好,李从尧已经恢复了常态。
她快步进了屋,现在廊檐下跺了跺脚,又拍落了周身上下的雪花,这才挑帘子进了屋。一进了屋,她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李从尧特意吩咐她进门的时候要换鞋子。
李从尧的卧房中烧着地龙,他的病情本就畏寒,地龙烧的比别处要更旺一些。几乎比春日里还要温暖许多。她才从外面进来,虽然抖落了身上的雪花,但夹在鞋子缝隙中的积雪却并不是那么容易除去。一接触到屋中的热气,立刻就化成了水。李从尧素来是个爱清洁的性子,沾着水和泥的鞋子行走在房间里,必然会落下大量和着泥水的脚印,脏污不堪。
君青蓝立刻脱下外间穿的靴子,换上了房门口放着的干净柔软的布鞋。也不知是不是布鞋在这生了火龙的屋子里放的久了,也沾染上了暖意。叫她这刚才冰天雪地中走来的人,异常温暖。
她轻手轻脚进了里间,李从尧却并未如从前一般坐在书案边看书习字,反倒窝在了窗边的小榻上。他的身上已经披着方才那一件夹棉外袍,腿上严严实实盖着一床妆花缎的棉被。屋中烧着暖烘烘的地龙,根本就感受不到外面冬日的半分冷意,然而,李从尧却依然将自己给严密的捂在了小榻上。这样的装扮,叫君青蓝瞧的出了一身细密的汗,想想都觉得热。
然而,那人的面庞却依旧如常日里一般莹白似玉,没有半分的红润。瞧上去冷极了,莫非是因为将披风留给了她,受了凉?
“卑职已经将王爷的披风拿回来了,还请王爷尽快穿上吧。总比夹棉的袄子要暖和些。”
李从尧侧目,朝着她手中折的整整齐齐的紫貂披风瞧了瞧,终于微颦了眉头:“你来时,没有穿么?”
“卑职并不觉得寒冷。”
李从尧抿了抿唇,狭长凤眸里骤然幽深。就在君青蓝以为他又要爆发时,却忽然变回了如往日一般的淡然无波:“放在那边案几上吧,容喜稍后会来收拾。”
君青蓝微微一愣,瞧他神色始终如常,便渐渐放宽了心。原来方才马车上真的只是意外,便似她在马车中做的那些混乱的梦。一旦醒了,一切都会消失。她将紫貂披风规规矩矩放在案几上,这才再度退回到李从尧面前站定。
“王爷吩咐容含唤卑职过来,不知有何示下。”
李从尧将身上的棉袍子紧了紧,缓缓开口:“在应天台,你为何不对张骞说实话?”
君青蓝心中一惊,关于应天道人的事情她的确对张骞有所隐瞒。但她自问已经做到了滴水不漏,任何的问题和细节都已经圆满回答。如张骞那样仔细的人都没有能挑出丁点的错漏来。他方才坐的远远的,只一味顾着喝茶,怎么就能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
“端王爷……。”君青蓝沉吟着开口:“莫非不知道原因?”
“本王只想听你的答案。”李从尧的手指缓缓敲击着小榻的扶手,神色如常。
“卑职以为。”君青蓝眸色微闪:“张骞不可信。”
“哦?”李从尧的手指一顿,敲击木头的嘟嘟声骤然一停,卧房里瞬间静了下来:“说的详细点。”
“张骞与卑职所见过的京卫中的世家子弟并不相同。他聪明果敢,善于隐忍,不可否认他是个可塑之才,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国家栋梁。然而,卑职始终觉得,他有些奇怪。”
君青蓝瞧了眼李从尧,那人的神色始终淡淡的。似乎对她说的话并不感兴趣,却也并没有开口阻止她说下去的打算。
“卑职能感受出张骞似乎并不十分热衷与他如今的职位,相对于武职和兵权,他应该更感兴趣的是从文。所以,即便他混迹于行伍,却依然保持着他作为文人的优雅礼节和习惯。”
“本王并不想听你花费大量的时间来夸赞一个人。”李从尧打断了她的话头:“本王要听的是重点。”
“卑职所说的都是重点。”君青蓝说道:“一个人不经意流露出的行为习惯,往往能暴漏出他自身许多的秘密。”
“卑职曾刻意激怒他,但他全都选择了隐忍。即便怒火中烧,却依旧选择配合卑职,将应天道人的案件推动调查下去。当然,这不是卑职认为他有问题的关键。”
君青蓝吸了口气说道:“卑职发现,他实际上并不希望应天道人的死因大白天下,甚至在极力阻止卑职查明真相。虽然他做的非常隐晦,但卑职能感受出他的敌意。他应该是恨不能置卑职于死地,但卑职从不记得与他有什么仇怨。”
她眸色一闪:“这个世界上没有毫无缘由的爱,自然也没有毫无缘由的恨。卑职认为,张骞之所以会那么做,一定有什么卑职并没有了解到的原因。”
“你凭什么认为张骞要置你于死地,在本王和任何人看来,他都在全力配合你查案。”
“表面瞧上去的确如此。但是端王爷是否忘记了,他一开始便打算要将卑职以谋逆之罪关入大牢去。若不是端王爷和姜小爷全力阻拦,卑职怕是也不能顺利的进行接下来的调查。”
想到这些,君青蓝的心中忽然一暖。她与张骞的身份有如云泥,若是张骞强硬坚持,她早被五城兵马司带回大牢去了,或许会死于兵马集合时的冲撞也说不定。若不是李从尧以自身性命威胁,张骞哪里能那么轻易罢休?这人,到底是对自己有大恩的。
“虽然张骞在接下来的查探中貌似一直在全力配合,但他分明处处都在不着痕迹的阻挠。他身为堂堂五城兵马司的都尉,哪里需要处处当先,连翻转死尸这样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卑职唯一能想到的原因便是,他必须要自己不离卑职的左右。以便于随时掌握案件的动向。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