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蓝侧首朝着船下瞧了一眼,夜幕中依稀能瞧见河中点点灯火似繁星,或远或近,方向各不相同。锦衣吩咐人搭下浮梯,亲自伺候着李从尧和君青蓝换了小船。
“诸位客人已经都安全登岸。”锦衣立于船尾,星眸如水盯着漫无边际的黑暗。眸色似被水汽蒸腾,也渐渐染了几分氤氲。
“自此后,燕京再无黑市!”她说。
“恩?”
锦衣方才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蝇,加上河面夜晚风大,君青蓝恍惚中以为自己听错了。回首瞧去,只见锦衣满面的悲怆,这才确信,方才她那话并不是儿戏。
什么叫……燕京再无黑市?
“都是因为你!”锦衣的目光陡然变的锐利:“你知道暗主为了燕京黑市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么?就是因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才会让暗主这么些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锦衣狠声说道:“我恨你!恨不得将你撕成碎片,偏偏暗主严令要对你以礼相待。君青蓝,你就是个灾星,你……。”
后面的话锦衣并没有能够说出来,因为她被李从尧掌风一扫,给直接推到陵水河中去了。夜风呼啸,河水汹涌呜咽。锦衣纤细的身躯在水面上打了两个转,便瞧不见了。
“你怎么……。”君青蓝皱眉:“怎么将她给推下去了?”
李从尧半垂着头颅,狭长凤眸盯着自己手指,眉峰渐渐颦紧了。
“聒噪。”他说。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就这样?他将暗夜麒麟最宠爱的婢女一巴掌给推到水里去了,所有的解释就两个字?君青蓝嘶了一声,果真符合李从尧的性格,简单粗暴没商量。这下大约要将暗夜麒麟给得罪惨了吧。
小船似离弦之箭,划破夜色掩映下宽阔的江面,无声无息消失于天地间。无论是船上的客人还时黑市的船夫,似乎都对锦衣的消失并不怎么在意,便似那人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船夫将三人送至岸边,待他们平稳上岸,便掉头回去了。同一时刻,陵水河宽阔的江面上陡然起了一把大火。火光冲天,似翻绞的大蛇,盘旋着直冲天际。漆黑的夜,瞬间因为这一把火,变得白昼一般明亮。
君青蓝心中咯噔一声,瞪大了眼眸。她怎么都不能相信,暗夜麒麟居然……一把火烧了楼船。那是黑市在燕京的盘口,承载着黑市大半的经济来源。居然就……这么一把火给烧了?
她忽然想起锦衣瞧见自己时的眼神,那种刻入骨髓的恨意,若没有足够的深仇大恨来撑着,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原来,她早就知道暗夜麒麟要烧了楼船?这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吓死我了,你们可算出来了。”甲胄移动时所发出的特有脆响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君青蓝听到了姜羽凡的声音:“你们做了什么?厉害的很呢,居然一举捣毁了地下黑市?”
李从尧半眯着眼眸,眼底带着一抹淡淡的懊恼:“本王并未出手。”
“不是你们动的手?”姜羽凡诧异道:“莫非今夜还有别的人要对付地下黑市么?啧啧。”
他唏嘘着说道:“暗夜麒麟得罪的人可真不少呐。”
李从尧皱了眉:“是他自己动的手。”
他声音中的冷冽和愤恨将君青蓝吓了一跳。那人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什么时候居然对地下黑市的事情如此在意?不过细想想似乎也应该如此,毕竟应天道人投了地下黑市,而李从尧四位未婚妻的死,都与应天教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他恨,也是应该的。
“真真的可惜了。”姜羽凡砸吧着嘴巴说道:“还以为今夜能有一场打仗活动活动筋骨呢。结果……捡了个现成。”
“回府。”李从尧转身,行走似一阵风。
“……恩?”众人一愣。
“睡觉。”高岭之花般清贵的男人,以他悠扬却冷淡的声音缓缓说道:“莫非你们不困?”
这种时候怎么能困?!
姜羽凡吸了口气,你们才从船上下来。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来跟大家分享一下么?知不知道,这种对事情知道一半留一半的感觉,挠的人心尖都是痒痒的。
然而,任何人都能觉出李从尧此刻心情的不爽。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都回吧,的确有些困了。”君青蓝应和着开了口。
“往哪里回?”姜羽凡皱了眉:“早就过了宵禁,得等明早城门才能开。”
“那就急行军二里,安营扎寨。”
李从尧的命令,再也没有人违抗。姜羽凡下了令,众人于二里外的树林中扎下帐篷。李从尧什么话也没有说,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直到了这个时候,姜羽凡才敢悄悄凑近了君青蓝:“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瞧着今天好像,谁都不大对劲?”
“没什么。”君青蓝微笑着说道:“必经阶段。”
“咦?”姜羽凡瞪大了眼瞧着君青蓝,良久方才说道:“你今天的笑容似乎格外舒畅,莫非去了趟黑市,这案子就已经有眉目了?”
“差不多吧。”君青蓝沉吟着说道:“只要解了那最后的卦言,这案子应该就可以结束了。”
姜羽凡愕然:“什么?”
去黑市不是买东西?怎么还……算上卦了?
“什么卦?”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猛然想起临去时周吉的神态。她说不出周吉那时的神态在传达一种什么意味,却总觉得透着一股怪异,隐约中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们见面说了许多话,然而,那时他的话大约才是最真的。
但他有什么不能明说,却只留了那叫人匪夷所思的一句卦言呢?
“我跟你说话听到了么?”姜羽凡等的有些不耐烦,将声音给拔高了:“好歹我也是这案子的陪审,请你们也尊重一下我好么?”
君青蓝瞧他一眼,缓缓叹了口气:“潜龙勿用。”
“潜龙……勿用?”姜羽凡眨了眨眼:“那是什么意思?”
君青蓝摊了摊手:“我若是知道,这案子就已经了结了。”
姜羽凡挠挠头,眼睛却忽然亮了:“这么说,找到应天道人了?怎么不将他带回来?”
“虽然找到了他,但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与此案有直接关联。如何能将他带走?”
姜羽凡搓着手:“这可真是难办。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还不能抓回来。如今,船也叫人家烧了,可要到哪里再去找他?”
“睡觉吧。”君青蓝抬首,瞧着夜空里闪烁不明的星:“办案也得休息,办法总比困难多。”
姜羽凡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瞧她满面的疲惫,忽然就不忍心再开口了。只得同她挥手道别,回自己帐篷中去了。
君青蓝躺在床上闭着眼,却哪里能够真的睡着?潜龙勿用,应天道人最后同他们说的这四个字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潜龙勿用,来自于上古爻书,隐喻天下事在发展之初,虽然势头较好,却比较弱小,当小心谨慎,告诫人不可轻举妄动。这与萧婉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莫非是在暗示萧婉的案子困难重重,要她放弃?但她根本也没有做什么鲁莽之事。君青蓝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就听到有人在营帐外叫她,一片的嘈杂。君青蓝心中一凛,一咕噜便起了身,只听外面姜羽凡的声音如同火上了房。
“君青蓝,你快出来。周吉死了!”
“什么?”君青蓝脑子里轰的一声,彻底醒了。
随手从床榻里侧扯过自己的外袍胡乱披在身上,鞋子都顾不上穿,飞快跑出了帐子。
账外,果然瞧见姜羽凡急赤白脸的正同人争辩。无奈他的对手是冰霜一般的容含,满腔的怒火都似石沉大海,得不到半丝回应。容含则抱着自己的剑巍然不动,无论姜羽凡使出怎样的手段,终是无法突破他进入君青蓝的大帐里。
“容含。”君青蓝朝他招手:“让姜小爷过来。”
二人循声望去,还未曾瞧清楚大帐外头站着的那人。便觉眼前一花,似有微风拂面而过,君青蓝却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见大帐的棉门帘轻轻摇曳不止。
“端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君青蓝盯着近在咫尺那一张如珠似玉的男子面庞,缓缓扭了扭身子,略微有些不自在。这人……一大早冲出来吓人也就罢了,怎么还将人给抱进来了?
“为何不穿鞋?”
“……恩?”
李从尧的眉峰骤然颦的紧了:“昨夜才下了些雨。”
君青蓝眨眨眼睛,似乎是有那么回事。她在思考潜龙勿用的时候,依稀听见帐子上有悉索的细微声响,知道大约是下了雨,但并不大。不过……这跟他忽然将自己抱进来有关系么?
“穿上鞋。”李从尧将她扔在地上:“光脚出去,不怕冷么?”
“哦。”君青蓝惊醒,原来那人忽然冲过来将她带回帐子,就是怕她光着脚踩在地上着了凉?
不过说起来,方才听见周吉死了一时情急,顾不得穿鞋子就跑了出来,如今冷静下来的确觉出了几分寒冷。她飞快回至床边,三两下蹬上鞋子,便要再度出去。
哪里知道,才经过李从尧便叫那人一把又给扯了回来,不由分说按在了椅子上。
“你就这样出去?”男人的眉目陡然间冷凝如冰,俨然……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