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正稍过。
长安,万年县,平康坊,清凤阁。
清凤阁里空空荡荡,位于顶层的木阁内,周围笼起的帷幔薄纱将内外恰到好处地剥离。
一个年岁三十出头的粗壮军将卸了铠甲,半空的陶爵捏在他厚硕的右手里,显得颇为袖珍,他的左手则拈着上唇翘起的髭须,狭促的双眼色迷迷地在两个腰肢曼妙的女子背影交替扫了个来回。
丢在一旁的明光铠护心镜前,卧着一枚木制兵牌,上面用正楷印着“范阳豆卢著”五个大字,已有些被磨得字迹模糊了。
豆卢著将陶爵中酒一饮而尽,伸舌头舔去嘴角缀着的酒液,裤裆里还支着一顶帐篷。
豆卢著奉那位大人的命,带兵赶往十六宅,为新皇登基扫清障碍。那位同时还秘密交代了个顺路的小事,那就是要在这平康坊的清凤阁里把某个叫璇玑的女人给干掉。豆卢著只是奉命行事,原因他并不清楚。但以他猜测,显然这女人与十六宅中的某个“猎物”有些联系……
不过那位大人只交代了人要死的,却没说是怎么死的。
因而在干活之前,他决定要好好享受一下……
自从那即将归西的天子下令约束禁军以来,豆卢著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三个月没碰过女人,内心的欲望早已爆炸了。现在他渴望的唯有女人的惨叫。
他都计划好了,先好好满足一番,再把人给杀掉,尔后去十六宅处理未竟事宜,最后以最饱满的状态静候新皇登基后的封赏。
豆卢著这样想着,已有些不能自已,拇指摩挲着一旁的佩刀柄,嘴角扯出的笑容里满是淫邪……
“二位姑娘不觉得房间热吗?何不褪了外衣,过来坐坐?”
豆卢著说着拍了拍身侧的蒲团。他说话的时候,尖锐的鹰钩鼻两侧的皮肤也跟着抽动,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璇玑和另一名清倌正在筛着一盅温好的郎官清,在她的面前恰有一面小铜镜,只消稍稍歪头,身后光景一览无余。
她一向对男人的眼神很是敏感,这个自称豆卢著的神策军都虞侯,此时来此,特意叫两名清倌陪侍,绝无好意。
而且从他不时摸向身侧佩刀的动作来看,其所欲行之事,昭然若揭……
这下可糟了……
璇玑收敛心神,她打定了主意,将一枚小玉簪递到一旁,大声道:“柳心,去给豆卢虞侯上钟……”
叫柳心的清倌看了璇玑一眼,她如何不知璇玑此举意下为何。她欲言又止,但还是颤颤巍巍地接过了玉簪,扭身便走。
身后豆卢著望着那清倌紧握着玉簪,近乎逃也似地迈出顶楼木阁,尔后将门扉缓缓拉拢。
豆卢著鼻孔内传来一阵冷笑,朝身后一指,“她还会回来吗?”
璇玑端着托盘,回过身去,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柔声道:“当然会,军爷且稍候……”
“最好是……”豆卢著慵懒地向后靠去,下体已经不能自已。他已经计划好了,等这女人把托盘放下,就把她给摁在地上。
而豆卢著不知道的是,在托盘内侧,豆卢著的视线盲点处,压着一把骨刀……
璇玑面上无比镇静,但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当她走近豆卢著时,明显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杀气。如果说璇玑先前只是怀疑,那现在她已经是确信,对方来者不善……
璇玑将每一次呼吸都尽力放缓,心中仔细揣摩着自己放下托盘的一瞬,当如何自卫。
可是……自己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这膀大腰圆的家伙?
难道……
举刀便刺?
这个想法得有多疯狂?
璇玑垂目注意到豆卢著扔在一旁的明光铠,这家伙此刻并未着甲,若是先发制人,还会有一线生机……
璇玑正想间,发现自己已然站在豆卢著的面前。
她咽了咽口水,正要缓缓屈膝,却惊恐地看到豆卢著的身子也遽然而起。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这婊子在盘算什么……”豆卢著心念着,一双大手就朝璇玑脖颈而去。
几乎瞬息之间,豆卢著忽觉头顶生风。
他不及仰脖去看,不到一弹的工夫,豆卢著粗壮的脖颈便被一根细绳般的物什卡住,尔后一道黑影闪到他身后,猛地用力向后一拉,让豆卢著差点干呕出来。豆卢著想反击,可是他的腿窝随后便被猝然一顶,两肩似有巨力下压,让他狠狠地跪在了地上,疼得他惨叫一声。
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璇玑还稳稳地端着托盘,这才得以定睛看去,这闪现出来的竟是谁人……
“安、安守约?!”璇玑险些惊叫出来。
安守约咧嘴一笑,也不言语,从容地掏出块布帛,一手用力将勒在豆卢著脖子上的弓弦猛地一收,逼得豆卢著嘴巴张开,安守约立时另一只手攥成拳头把布帛直接塞进豆卢著的嘴里。之后趁着豆卢著还没缓过劲儿来,手脚麻利地将勒在豆卢著脖子上的弓弦取下,在豆卢著两只手腕上绕了足足十来圈。
“你怎么会来这儿?”璇玑忍不住问道。
安守约并没顾得上回答她,他又将自己的头巾摘下来,紧紧缠缚在豆卢著眼前,尔后钳着豆卢著的手腕,一路拖到了木阁临墙的角落才罢休。
这一整套工序下来,安守约才不紧不慢地走来,从璇玑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小盏郎官清,吸溜喝了个干净。
“啊……痛快!”
安守约将酒盏放回托盘,赞了一句:“真是好酒!”
璇玑这才发现自己怎么成了在服务他的了,忙把托盘放下,正要发作,安守约却神色严肃,扬指向外道:“方才他叫的那一嗓子,可别把禁军给招上来……”
璇玑胸中一悸,立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趋向木阁栏杆边沿,撩开帷幔,向清凤阁外列队的军士望去。
楼下神策兵们闻声稍有骚动,坐在一把军用矮凳上磨指甲的校尉却安若泰山。
“卢校尉,刚刚那声……是不是豆卢虞侯的啊?”队正有些担心地叉着手凑上前来。
卢校尉无动于衷。
队正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您看,要不要……上去看看?”
卢校尉咧嘴乐了,他吐掉嘴里的薄荷叶,将嚼烂的薄荷叶渣从嘴里抠出来,用指甲弹到地上,又塞了一片新的进去,腮帮子一鼓一鼓,慢条斯理地朝三楼指了指。
“你小子不知道,咱们豆卢虞侯就好这口儿……”
“啊?”队正是个老实人,校尉这话他一时没听明白。
旁边的队副倒是听懂了,不由心照不宣地嘴角上扬起来:“上次豆卢虞侯领了两个红倌遛马,第二天满身是鞭痕地回来了……”
队正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是什么怪癖?
“得了,”卢校尉也懒得解释,转而吩咐道:“都申正了,你们带几个兄弟,给大家伙买点哺食,边吃边等吧,指不定多久呢……”
队正一听吃饭就来了兴致,“欸,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