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甲申,巳初三刻。
长安,万年县,平康坊某处。
听安守约这样说,璇玑讪讪地接过骨刀,她是教坊出身,哪懂得刀剑御术?这柄短匕首在她手里,怕是连防身都济不得。但她的肩膀似乎奇迹般地停止了颤抖,这一日经历了这般多的折磨,在听到安守约方才成竹在胸的话语后,不啻天籁。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出这胡人血统的卦士与早先换了个人似的,深邃的褐色眉眼中竟散发出一股精悍杀气。璇玑也算见过不少男子,对这类气质性情很是敏感,但前后如此大相径庭的,安守约还是第一个。
眼下时辰将至巳正,朝阳从门口投射入内,偏向木阁东侧,因而反倒让他们俩所处的位置笼罩在阴影中。
安守约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凝神静靠在木阁入口一侧,宽厚的胸膛随着平静的呼吸起起伏伏,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眼中似能射出箭来。那三人中有一人似是穿了一双硬底厚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挪步时,摩擦声从安守约所在的位置听来,愈来愈清晰……
安守约突然双目一凛,第一人的影子从门外投了进来,不过一息的工夫,那人的身形便从门口显露,正是曾在街对侧商铺前伪装成胡商杀手!
安守约将铜钱向门廊对侧一弹,铜钱清脆落地,第一人本已精神紧绷,一听声响,即刻警觉地向左侧望去。而安守约等的正是这一机会,他接着起身之势,右腿猛地贴地一扫。
那人身手虽然稳健,但也被这突然袭击弄得重心不稳,稍一趔趄。借着这瞬间的空隙,安守约左腿一使力,扑了过去,一只手则紧紧地攥住对方握有障刀的手腕,略使巧劲向内一旋,此人障刀即刻脱手。
安守约另一只手早有准备,稳稳接过掉落的障刀,反手向那人小腹就是狠狠地一捅,还不忘极为娴熟地将刀把转了两转。
整个过程,第一人身子始终被安守约控制在木阁狭窄的入口,另外两名杀手眼见同伴遇袭,却被堵在门外,有心施救无力相援。他们很是莫名其妙,目标本是一女子,这方才突然出现来搅局的男人是谁?
安守约下的是死手,伴着“胡商”的一声惨嚎,那人身子也软软地瘫倒在地。
第二人此刻已挥刀扑了上来,安守约眼见收刀不及,只得松开刀柄,向后一闪身。伴着几根被切断的胡须飘起,对方锋利的刀刃在他下巴上划开一道细细的血痕。
僵僵躲过这一刀后,安守约借着惯性,身子向右侧一挺,挥拳而上,刺拳重重地打在对方咽喉处。那人疼得连忙伸手去捂喉咙,脚下也不受控制地后退三步,“哗啦”一声撞倒斜靠在墙上的一排花架子。趁着对方还未缓过劲儿来,安守约欺身跟进,另一拳早已静候着,这一次他并未直照面门或是脖颈而去,而是瞄准了对方下巴骨往上一寸的位置。
他知道,人下巴上左右各有一处凹陷,此处突受重击,会使人即刻昏厥。不出所料,对方挨下这一拳后,登时便双眼一翻,歪斜着倒地,不省人事。
方才与第二人搏斗时,安守约被迫让开了木阁入口,身着褐衣的第三人紧跟着窜入屋内,见安守约如此凶悍,一时慌了神,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却,余光却好巧不巧地瞥见了缩在角落内的璇玑。
糟了!
眼见着对方持刀直奔璇玑而去,安守约心里惊呼,急忙从那“胡商”的小腹拔出障刀,直朝那褐衣抛过去。然而安守约虽识搏击,却对飞刀一窍不通,这一抛甚至连那人的肩膀都没擦中……
褐衣刀尖一挺,直朝璇玑而去。
安守约大吼一声,奋力疾奔。那人算好了距离,自以为安守约根本赶不及。谁知安守约竟脚下用力,向前猛扑,用脑袋撞在那人后腰。褐衣毫无准备,结果两人一齐直扑向木阁角落。
安守约隐约听到一声刀尖入肉的声音,令他慌得双目圆瞪,以为这褐衣的障刀伤到了璇玑。他连忙起身,却发现这褐衣压在璇玑身上几乎一动不动,唯有小腿稍有抽搐。
过有俄顷,璇玑的声音从这人身下传来“你快帮帮我!”
安守约如梦初醒,忙俯身将这褐衣从璇玑身前移开。这人身子沉沉的,翻过来后竟发现此人胸膛中央插着那把安守约交给璇玑的骨刀,正中心脏,从伤口涌出来的鲜血也停止了扩散,显然此人已经气绝身亡——毕竟死人可不会流血。
璇玑显然也被方才的紧张一幕吓得不轻,她大口喘着气,目光凝在插在褐衣胸口的骨刀久久不挪眼,那里已被鲜血浸得透透的。她从未用过刀,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然就捅死了一人,虽然是对方自己敞胸撞过来的……
“你没事吧……”安守约语声中稍带关切。
璇玑看了安守约一眼,摇了摇头。她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到那昏厥在地的杀手嘴里传来一声含糊的“吭哧”声。
安守约大惊,暗呼大意。他连忙回身过去,却发现为时已晚,先前下巴上挨了一拳的人嘴角已流出来一道鲜血。
“他怎么了?”璇玑费力地站起身来,她现在腿还是有些软。
安守约拨弄了几下这人的脑袋,脖颈软绵绵的,圆瞪的双目毫无生气,瞳孔发散。安守约俯下身去,撬开他的嘴和牙关,将鼻子稍稍凑过去一嗅。
果然……安守约心道,这人嘴里一股颠茄的味道。他回身向璇玑约略一解释,怕是方才此人苏醒过来,自知难敌安守约,为免被扭送官府,索性吞毒自尽。
璇玑听完心里半惊半疑。她疑却不为别的,方才安守约娴熟灵敏的身手,以及对死因的迅速判断,都丝毫不像是卦士所能为。
“足下一介卦士,如何做得仵作的活计?”
安守约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不会吧,不会吧,小娘子难道还以为安某为区区一名算卦的?”
璇玑见安守约这样说,便直白道“那足下到底是谁?”
安守约并未立刻回答,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木阁角落,将骨刀从躺倒在地的褐衣胸口拔出,拈起杀手的衣角,小心地拭去上面沾有的血污。
“在安某将实情告与小娘子前……”安守约转过头来,看向璇玑,淡然一笑道“还请小娘子为安某解惑……昨日却是为何要女着男服混入西市,尾随那禁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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