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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初闻北岭栖凶鸟 第一百五十九章 闲话

  天文十一年(1542)年6月10日,今川军与织田军在三河境内的小豆坂爆发合战,双方厮杀半日,最终不分胜负,伤亡均在1000人左右。织田家在战役结束后连夜拔营撤离,今川家也并未追击。事后,织田家宣传己方获胜,扬言是在以织田信光为首的“小豆坂七本枪”的奋战下,织田军力挫今川军,不禁救走了三木松平家困守在三木城内的武士,还焚烧了今川军的本阵。战况激烈时,甚至一度逼得今川义元狼狈逃窜。

  虽然小原镇实等人也反过来宣传是今川家获胜了,不过单从整体的局面而言,的确是织田家更加潇洒一些——他们进入三河腹地耀武扬威,事后又扬长而去。因此,三河地区的舆论普遍认为是织田家小胜一场——当然今川家的武士对此并不认同。当然,这也和今川义元没有重视宣传有关。他在小豆坂合战后忙着将解救的难民和松平宗家的俘虏们送还冈崎城,顺便安抚周遭被乱捕的城町。

  论及小豆坂合战的胜败,今川义元心里其实是承认己方的失利的。如果山口教继在迂回过桥后没有选择浪费时间焚烧本阵,而是加入主战场,今川家的伤亡数字可能会翻倍。这一认知在山口教继的使者暗中拜访后更加清晰起来——

  “吾主差在下来向今川殿下谢罪。”本多忠信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先前吾主口风不严,不小心走漏了松平家人质的行踪,导致人质被劫走,实在是抱歉。”

  “真是令人遗憾。”今川义元本就没有对山口教继的道德感有太高的指望——一个背着主家和敌国大名做交易的二心者,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守口如瓶的守信之人?

  “但吾主也不想失信于今川殿下的,只是花钱买情报的人实在给得太多了,再加上吾主也觉得,松平宗家分为两支对我们山口家更有利一些,所以才透露了情报。身不由己,殿下勿怪。”本多忠信再次俯身,道歉的语气倒是颇为诚恳,但却非常直白,一点场面话都不说。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今川义元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将信用视为珍宝。”

  “今川殿下这样说就太伤人了。我家主公虽然这次没能守信,但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本多忠信闻言立刻开口反驳道,“殿下也看到了。我家主公为表歉意,特意在战阵之上放水,希望这点心意可以让今川殿下少些不快。”

  “左马助殿下真的是故意的?”今川义元眯了眯眼睛,右手摸索着掌中的折扇。

  “是,吾主无意和今川家为敌,所以山口家的部队才没有加入战斗,希望今川殿下能理解这一心意。”本多忠信诚恳地低声道。

  “左马助殿下是想让我说声‘谢谢’吗?”今川义元冷声问道。

  “不敢不敢。”本多忠信赶忙摇头,“只是一番赔罪的心意罢了。”

  “若是我也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让织田弹正殿下得知了左马助殿下与敌人私通款曲、战阵之上纵敌的事情,不知左马助殿下打算如何向织田弹正解释?”今川义元反过来握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掌心,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

  “今川殿下不会的,吾主说了,今川殿下是言而有信的君子,断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本多忠信倒是混不吝,非常直接地转述了山口教继的原话,“为了能够少些麻烦,我家主公未来还很想继续与今川殿下做生意。先告退了,今川殿下后会有期。下次再来三河时,请务必想起吾主。”

  ·

  天文十一年(1542)年6月11日,唯恐夜长梦多的织田军退过矢作川,尾随而来的今川军接管了渡口。两家的实际控制区域恢复到了小豆坂合战以前——以矢作川为界,西边为织田军支持下的西松平宗家,而东边则为今川军的同盟东松平宗家。

  一场恶战过后,织田家和今川家都没了继续作战的意图,也知道以目前的兵力,两家谁都无法再进一步了。于是,织田家主动派出使者,试图和今川家暂时休战,各自撤军。派来的正使是平手政秀,副使则是林秀贞。一路上,万分怨念的平手政秀碎碎念个不停,到了今川家的营帐里还在抱怨,一旁的林秀贞只有苦笑,生怕他待会在谈判时也说错了话。

  “少主真是越长大越不服管,上次是在家臣的屋敷里放火,这次就是带着一堆小毛孩跑到别人的领地上公然打劫今川家,下次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要是不好好教养,以后可如何继承织田家啊!这都是我的错啊,等我回去了劝谏少主,他不同意我就切腹给他看!”平手政秀满脸黑线,怨气几乎都在从七窍中渗出。

  “哈哈,监物莫要大动肝火。少主还年轻,等以后成熟了就不会如此了。”林秀贞在一旁打着哈哈,宽慰着平手政秀的情绪。

  “什么啊,等他年纪大了,翅膀硬了,你信不信他敢跑到清州城下去放火?”平手政秀又自顾自地抱怨了一句。

  “去大和守殿下的居城放火?”林秀贞都被平手政秀大开的脑洞给惊到了,“监物在说什么呢?”

  “佐渡以为他不敢吗?少主那性子当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啊!看来我不切腹训训他,他是不会听话了!”平手政秀越说越气,挥舞着双手仿佛立刻就要切腹一般。

  “监物还是别老提‘切腹’了。不记得了吗?少主小时候你第一次说要切腹,把那孩子吓得够呛,扑在你门口哭,求你别切腹。可后来这招用多了,少主都不信了,每次你说要切腹,他就会说什么‘啊,平手老爷子又要切腹啦?随他去!’之类的话。”林秀贞苦口婆心地在一旁笑着劝道,“狼来了的故事,监物不知道嘛?可一可再不可三啊。”

  “主公把少主托付给我教养,我却把他带得如此顽劣不肯,论罪过切腹一百次都够了,还不是放心不下少主?”平手政秀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等哪次我就真切了,让他长点记性,以后切勿不可这般乱来了。”

  “少主才智过人,所以行事才天马行空,没什么不好的。比那些虽然中规中矩,但却才智平平的武家继承人好多了,以后是能成大事的。”林秀贞拍了拍平手政秀的背,“监物,凡事要往好了看嘛。”

  “聪明是好,但他这样我行我素,只会让更多人厌恶他的才智而不是欣赏,将来反对者不计其数。要知道,这世上总是平庸的人多,他们希望循规蹈矩,事事顺着自己熟悉的老规则,遇到标新立异者就恨不得群起而攻之,生怕这动了他们的饭碗、坏了他们的传统,根本不去思考这些创造是否是正确的。少主若是依旧这么纨绔,早晚会把平庸的人得罪一遍,最后身死族灭啊!”平手政秀越说越是担忧,说到最后,左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怎能让人不发愁?”

  “若是要当这尾张一隅的家督,选个能迎合平庸大众的人也不错。但如果志在天下,哪还有闲心在乎脚下尘埃里那些平庸的喽啰。看不惯少主的人甩掉便是,少主才华横溢,自有有才之士四方来投,只留下那些能跟住少主脚步的人就行了。”林秀贞一如既往地对织田吉法师抱有着无穷无尽的信心,“扫天下者,不必扫一屋。”

  “佐渡说的我又何尝不懂?但如果忽视了脚下的危险,那些平庸者的暗中反对也是致命的。别说扫天下了,连屋敷的门都出不去。一场一揆,一场政变,甚至是一场刺杀——这些平庸者也能手到擒来的把戏,就能毁掉一个天才。”平手政秀忧心忡忡地深深扶额。

  “那就是我们做家臣的事情了。”林秀贞冷笑了一声,“跟在他的背后,替他看清脚下的路,看清阴影里危险。”

  “佐渡……”平手政秀还要再说,但林秀贞已经摆了摆手。

  “今川家的人都要来了,闲话就到此为止吧。”林秀贞听到了帐外的脚步声,随后便对平手政秀低声道:“老规矩,你是正使,我是副使。”

  “知道。”平手政秀点了点头,老搭档之间的默契不必多言,“佐渡点头,我就答应。”

  “嗯。”林秀贞也是微微颔首,“署名署你的,我不要留名。”

  “两位,久等了。”今川义元打开帐门,向平手政秀和林秀贞打了招呼,“我是今川义元,身后这位是小原肥前守。”

  “见过今川殿下,肥前大人。”平手政秀和林秀贞都是一礼,随后平手政秀也向今川义元做了自我介绍,“在下平手政秀,奉吾主之名,想与今川家议和。”

  平手政秀话音刚落,林秀贞就恭敬地俯身,双手捧出织田信秀的亲笔信,递给了今川义元。今川义元接过信件,果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林秀贞的身上,而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随从。

  而这样的流程,林秀贞早已熟悉了无数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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