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拜访的规矩很多,时间、礼物、衣着…都有讲究,但陈开不管这些,用过早饭,天光大亮,就带着人出发。
“今天我们去哪里啊?”邵空嘴里叼着没吃够,又顺手拿的包子,问向陈开。
“吴家。”
“唔。”邵空咬着包子,随口应了一声,然后猛然反应过来,一口咽下还没嚼烂的包子,噎得脸色通红:“呃…你说去哪来着?”
“吴家。”
“是吴苏云的吴?”邵空一脸不可置信。
在杭州,提到吴家,没有人不会想到三大世家的吴家。
外来人,自然也是人。
“杭州,还有别的吴家吗?”陈开反问邵空。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一旁的罗丁儿也惊讶地望向陈开:“我们为什么要去吴家,以我们的身份,他们…”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但离得近的几个学生已经开始附和着点头,吴家这种高门大户,可不是他们想去就能去的。
“无妨,我恰巧与吴家有些交集。你们大多自幼生活在底层,见的也是底层的人和事,今天顺便带你们去看一看,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上,相对顶层的人和事,免得以后,你们其中有人想要打破这层隔阂的时候,无处下手。”
一帮少年或许暂时无法理解这话里的意思,但他们都已经跟随张老夫子和陈开不少时日,一些想法的种子,迟早会发芽。
陈开身上那种做什么都理所应当的气质,也打消了他们心中的疑虑,队伍很快和往常出去一样,有说有笑地往吴家而去。
留白居开在杭州城东北菜市街口,吴家府邸位于杭州城东南梧桐巷,相距不过三五里,漫步而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无需动用马车。
峥嵘石兽,朱漆大门,昨晚送请帖的管家,一脸和煦笑容,早已在巍峨的门楼下等候。
但当他看到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时,笑容骤然变得僵硬,皱起眉来。
他一边给身旁的小厮使了眼色,一边调整表情,迎了上去。
“恭迎世…”
“唉,老吴,何必这么见外呢!”吴管家的话还没说完,钱定方已经走上来打断,顺势熟络地抓住他的手,低声说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我家少主喜欢低调些。”
吴管家狐疑地看了看陈开和一帮少年人,点头表示明了,改口重新欢迎:“恭迎贵客,请!”
陈开笑着伸手示意,吴管家转身当前带路。
一行人进了院子,有翩翩公子迎面而来,吴总管赶紧迎了上去,附在对方耳边低语了几句,公子的脸色也变的狐疑。
他大方上前,对陈开拱手:“见过陈公子,在下吴申,奉爷爷和家父之命,负责招待诸位,不知陈公子这是?”说道最后,他看了一眼陈开身后的少年们,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
吴申,吴士诚的长子,也是吴家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如果没什么意外,也将是吴家下一代家主。
吴家如今艰难境地,和陈开脱不了干系,甚至不少人都认为是陈开,依靠辑凶司整治吴家,但他依旧能够心平气和地做该做的事,这份养气功夫,已经到家。
“有什么问题吗?”陈开一脸无辜,示意钱定方拿出请帖,递给吴申,“我与他们同出正蒙书院一门,虽然是他们的先生,但也同听一位老夫子的教诲,某种程度,也算的上是师兄弟吧?”
吴申笑着接回帖子:“哈哈,当然算得上,不过陈公子看着可不像是能会错意的人,有什么事,还请直说,吴家一向好客至诚。”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作为边鄙粗蛮,我一向对吴家这样真正的贵族传承很好奇,他们的出身,想必吴家也都了解,所以今天顺便带他们一起,见识一下,想请吴兄,带我等大概领略一下。”
吴申愣了一下,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请求。
家,无疑是一个比较隐私的空间,在这还含蓄讲礼的年代,还没有谁会提出参观别人家里这样的要求,但陈开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理由充足,褒扬给够,让刚刚还夸口“好客至诚”的他没法拒绝,吴家千年豪族,不敢给人看吗?
但是答应呢,怎么隐隐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有些街上表演猴戏的猴子,吴家是给人看的吗?
“陈公子过谦了,如此,也好!”短暂的斟酌之后,他还是选择答应,“诸位请随我来吧。”
吴家府邸与后世苏杭一带的园林有些许相似之处,但更多的是差异,占地广,布局大气,却并不给人浮华奢侈的感观,反倒是一种厚重中带着质朴的韵味。
吴申在前方带路,所到一处,便对建筑、景观以及所蕴含的文化作以解说,也延伸出不少吴家先贤、族史、家学、家规的内容,言语间自是充满自豪。
吴家很大,一帮少年人也不是那种彬彬有礼的乖学生,兴趣不同,所以很快,队伍变得散乱。
东丢两三,西落四五,不过大都在附近的一定范围,吴家也有多个随同的小管事,不至于完全乱了套。
吴申也不太喜欢当着一堆人的面,整整齐齐地做样板解说,便只把重点放在陈开身上,像是两位相约游园的佳公子。
罗丁儿出身石牛县首富,算是一众学生中,家境最好的,但进了吴家,看到真正贵族的人和事,反倒比其他学生更敏感地自卑起来,不自觉地远离着吴申,带着香儿缀在后面东游西逛。
一处庭院中,她俩偶遇了一个老头,一向尊老的罗丁儿乖巧地站到路边,让对方先行。
然而老头却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眯起眼睛仔细看向她的脖子处。
那里,一枚小小的青色玉佩,露在衣领外,正映着早晨的阳光,熠熠生辉。
罗丁儿以为对方只是看穿了两人的女儿身,所以审视,但她又不好解释,便瞪了对方一眼,拉起香儿跑开。
只是跑出去好远,也没遇上大部队。
“小…少爷…我们好像迷路了啊。”香儿习惯性地想叫小姐,看到罗丁儿不善的眼神,急忙改口。
“慌什么,那边不是个院子吗,去找人问问不就好了。”罗丁儿说着,当先朝前边的院子走去。
进了门,只看到一颗极为高大的梧桐树,目测其主干,需要十多人才能合抱,冠盖庭庭,竟给两人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
树上,有人腰上绑着绳子,手握大斧,正在修剪枝叶,树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正在边上监督指点着,看样子是个管事。
“好大的树啊。”
听到感慨,老者回过头,诧异地看向两个作男装的少女。
“老爷爷,这么大的树,长得这么好,修剪的话,也不用砍掉那么多枝叶啊?”地上,粗大的枝叶堆了厚厚的一地,看样子,整棵树已经被修剪了近半,罗丁儿很是为之可惜。
“呵呵,你们是早上的客人吧。”老人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树太大了,不好好修剪,到了夏天,容易招雷,修剪再多,也比被雷劈断了主干要好,你说是不是。”
“可以在旁边建个高塔,装个避雷针引走雷电嘛!”古树看起来有几百岁高龄,还是不得自由生长,让罗丁儿很心疼。
“何为避雷针?”
“就是铁枪啊,下面用铁丝引到地下或者水里,就可以将雷电引入地里,消散掉,不过还是要注意,不能让人在雷雨天靠近避雷针接地的地方,很危险的!”罗丁儿一本正经地说到。
“真有这么奇特?那可是天地之力,小姑娘莫要欺哄我年老啊。”老人见罗丁儿说的正经,处于将信将疑的疑惑中。
“真的!”见到对方怀疑自己,罗丁儿着了急,“鱼背山上夏天也经常打雷,陈开带我们做了实验的,还劈死了一头猪!”
“呵呵,好吧,暂且信你了,等来日,我也让人亲自实践一下。只是你们这书院,教的东西好像和其他的不太一样啊。”
“那当然,您也知道我们书院吗?山长爷爷说,我们学的这些,天底下可没有第二家书院能教的出来。”罗丁儿很自豪。
“知道,还知道你们那陈小先生,就是你嘴里说的陈开,就是不知道他都给你们教了些什么?”
“他...也就是半个先生,讲点算术、格物之类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山长爷爷教的东西,他也不会。”罗丁儿一直不太愿意承认陈开的先生身份,加上老爹郑重忠告过她,有些事不能随便说,便红着脸含糊一段,说起正事:“那个,老爷爷,我俩迷路了…”
“哦,哈哈哈…无妨,我让人送你去找他们。”老人以笑容掩饰了小小的遗憾,唤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叮嘱几句,那人便恭敬地领着罗丁儿两人去找陈开一行。
这边,正准备去寻人的陈开见到两人被领了回来,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约束大家,不要再随意乱走。
他顺势接替了吴申的讲解,结合实例,从空间构筑、建筑实用性的角度讲一些知识,同时引用一些基础的物理知识,用更直白、更科学的说法解释吴申口里的风水、布局等。
等到将除了后宅内院以外的地方大致参观完,也到了午饭的时间,吴申将一众人带到一处专用宴饮接待的庭院,开始招待用餐。
吴家的招待餐宴很正式,而且是单人跪坐在独几前的那种分餐形式,这让吃惯了大桌饭的一帮少年很不适应,留白居倒是也有专门针对此类宴饮的宴会厅,但并不是主推的产品,他们也没有体验过。
另外由于陈开真是身份的原因,宴饮的规格明显很高,从餐具到菜品,且不说好不好用,好不好吃,单在贵重上,就已经让人咋舌,宴饮期间,还有专门的歌舞表演。
吴申坐在主位,陈开平坐在平齐的客位,接下来是平安,再之后就没什么顺序了,除了最尾上临时加桌的陈重,他本来应该侍立陈开身后,但陈开不许。
主人一边对所上的内容做出解释,一边热情地劝酒请菜,酒水当然是用果汁替代,这也是从留白居学来的。
只是宴饮开始没多久,就有人拦下了上菜的仆人。
“我已经吃饱了,请不用再上了。”
开口的是曾经叫做小四,现在名为正回的少年,身形偏瘦,饭量一向很小,但他面前的餐桌上,垫腹开胃的前菜和已经上过的两道主菜,都已经吃的干干净净。
上菜的仆人面露难色地僵在那里,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按照管事的安排,底下坐的,主菜也有六道,这才上了两道,你也太为难我端菜的了,就算吃不了,放在边上,我下次撤走也好啊,哪有开口拒绝的?
“哦,书院的规矩,不能浪费食物,他既然已经吃饱了,就不用上了。”陈开停下筷子,向满脸疑惑的吴申解释到,紧接着继续专心对付面前的食物,因为习武的关系,他的饭量很大。
吴申无奈地挥挥手,示意给正回上菜的仆人退下。
此后,陆陆续续有人停止继续上菜,到最后,已经只剩下陈开陈重两人在吃,第六道主菜之后,两人终于也停了下来,桌面上,无一例外地吃的很干净。
陈重刚好吃完自己的份量,陈开本有八道主菜,最后两道也被打住了,而此时,应演的歌舞都还没有结束。
“陈公子这入了乡,却一点都不随俗啊!”吴申的脸终于有些冷。
“主随客便嘛,有问题吗?”
陈开擦了嘴,淡淡地问道,吴申噎了一下,想到曾经关于武靖王的传闻,微微释然,摇摇头挥退了乐伎。
“没有的话,那就谈点正事吧!”